梳發時,
梁惠輕聲問道:“大人,今天早上要用什麼?小廚房那邊備了珍珠粥、雞絲粥、八珍茶,再有麻醬餅、餃子一類。”
昨夜吃得有些多了,
現在也毫無餓意,
隻是覺得喉嚨幹癢。冷芳攜道:“上八珍茶,一小碟麻醬餅。不要多了,
多了我用不完。”
“是。”梁惠捧着如雲的烏發,用銀冠圈束。
等到冷芳攜走到大殿時,已經是一刻鐘之後。
殿内的木椅上,太子坐得端正筆直,身後站着一名十六七歲的内監。
比起天成帝,太子的相貌更出色,端莊清秀,一派天家氣度,眼尾點了顆褐色小痣,更顯得五官生動。他慣常笑着,隻是似乎笑得過多,顯得那笑隻是虛假的面具,并沒有抹去身上冰冷的色彩,反而别有一種寒冷的氣息。
天成帝鋒芒内斂,他卻近似一尊冰雕,總是冒着嚴肅冷淡的氣息,令人不敢靠近。
冷芳攜忽然想起五年前在太極殿第一次見到太子,那時他剛十二歲的壽辰,卻又矮又瘦,雙頰内陷,兩眼微凸,不像郡王家的公子,比流浪的乞兒還瘦弱。
天成帝說他不得父親喜愛,六歲時差點被郡王掐死,還是郡王妃不忍看孩子受難,與郡王的妾室偷偷給他送飯菜,把他勉強拉扯大。郡王府裡不隻他一個孩子,他的幾位兄長極肖其父,對他非打即罵,要不是被接入宮裡,指不定哪天就被打死了。
冷芳攜捋開袖子,果然在他手臂上看到青腫淤痕,以及一條條鞭打後留下的痕迹。剛塗了藥膏,流血和一些淤痕腫脹已經止住,卻仍然顯得觸目驚心。
在那樣的環境裡長大,他的心智看起來也有損害,又呆又木地站着,除了冷芳攜碰他時擡頭看了他一眼,全無其他反應,像個木偶一般。
天成帝對他說不上喜愛,隻是在宗室子弟中選了個親緣最淡的一個。
“那些老臣試圖改變朕的心意,說他受此對待,性情難免偏移,等長大後恐怕暴虐殘忍,不堪太子之位。”天成帝向來不喜歡他人左右,自然置若罔聞。
隻是大臣們說的不無道理,歸根到底需要對他好好教導撫育,但若要天成帝養孩子,估計就是扔給嬷嬷太監之類,再請來幾位富有學識的大師傅教導,等閑不會見太子一面。這樣養出來的孩子成為暴君隻是遲早的事。
冷芳攜盯着太子木然的眼瞳,敲了下折扇:“這孩子就送到我宮裡,我來養他。”
太子與他同吃同住長達三年,才搬去東宮居住。因此他二人的關系不像外人猜測那樣緊張,比起天成帝,太子反而更親近他,每逢節日都來拜見送禮,平時常常差人來問冷芳攜身體如何、高不高興、想要什麼東西,雖然見面的次數少了,情誼沒有變淡。
見到冷芳攜,太子冷淡的眼眸裡掠過一絲光亮,整個人仿佛冰雪消融,綻放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冷芳攜與他說話沒什麼拘束,很是随意:“來這麼早作甚。明知我與你父皇同宿,等到中午再來不遲。”
太子道:“拜見長輩,不敢遲來。”
冷芳攜打了他的頭一下:“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像個小學究,小古闆。”
太子抿着嘴唇,微微翹起來,笑得有些羞怯。
他偷偷擡眼觀察冷芳攜,發覺後者面色紅潤,雙眸微睐,眼角挂着濕痕,顯然剛剛起身,還未完全清醒,動作和神情都懶洋洋的。
一股似有若無的糜爛氣息從他發間、領口和張口時一閃而過的紅舌裡溢出來,萦繞在太子鼻尖,令他隻是看着、嗅着,便有些神思馳逸。
母親與父皇又同床了。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太子學着雲妃,親昵地叫冷芳攜“貞哥”,心裡卻偷偷稱呼他“母親”。這是一個不能宣之于口的稱呼,偏偏他很喜歡,總是在心裡一遍一遍叫着,好似叫的多了,冷芳攜就真的是他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