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8頁)

燭火并不明亮,但照亮這一方狹窄的空間已經足夠。

酸木桌,淺褐色的櫃子床,幾張小凳,一排書櫃就是全部了。書櫃之中,籍冊整齊排布,其中打頭的幾本,書封上寫着“簌玉集”三字。

抽出來,書頁已經發黃,顯然被人頻繁翻動。

駱希聲歎了口氣。少年時代,他每回寫完文章,不忍去讀,為自己仿佛僵屍一般的措辭頭疼不已時,便會翻出《簌玉集》。冷狀元的詩賦集作,每篇皆是經典,靈氣逼人,他愛得不行,不僅手不釋卷,還經常抄寫,試圖沾染一點文氣。

可以說,冷芳攜曾是他的偶像。當然,現在也是。

隻是比之以往,喜愛沒有那麼純粹而已。

這當然不是因為據說他被皇帝臨幸,成為被朝臣鄙棄的脔臣。隻是因為越到現在,駱希聲越發覺自己隻是個平庸之人,除了能鑽營,長得好些,與小說裡的穿越者前輩相比沒什麼優勢。

前輩們還能手搓肥皂火藥,他連考個科舉都難。

他曾經想,等他一路過五關斬六将走到冷芳攜面前,一定要不經意間透露出:我曾經非常喜歡你的文章,和他交朋友。

但是當發覺自己科舉實在艱難,能留下來做個京官已經花光此生的運道,從前的幻想便煙消雲散,落到實處。駱希聲于是又想,這輩子可能都見不到冷芳攜一面,那也沒什麼不好,就當一個不會塌房的偶像。

可今夜,他猝不及防間,卻與他打了個照面。

方才明白天成帝為何不顧身後名執意寵愛他,為何那些朝臣雖然看不起以色侍人之事,對冷芳攜的情緒卻總是複雜得很。說厭惡,很少有人覺得他為了權勢才引誘皇帝;說喜愛,他們卻很少提起冷芳攜,至多隻是言語暗示;有人提起他時,眼裡甚至有歉疚之情。

從前被壓抑的感情,現在全數被激發出來。

駱希聲仰頭,歎了口氣。

“駱聽啊駱聽,你完了呀。那可是皇帝的人,你對他起了好奇心,不是作死是什麼?”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了。

躺在床上時,腦海裡還都是星連居發生的一幕幕,冷芳攜的五官眉宇,唇角淡淡的無情的笑,和靠近他時身體的幽香……

駱希聲一夜未眠。

*

再次見到冷芳攜,是在七日後的早朝。

這是駱希聲參加的第一個早朝,他感覺自己剛躺下去沒多久,就又得起來了。睡眠不足,吃飯都不香,他怕在朝會上出醜,幹脆靠着口水生吞了兩個餅子,一口水都沒喝。

和頂頭上司碰面時,他眼睛都睜不開。

按理說,以他那芝麻大小的官階,根本沒有參加朝會、面見皇帝的資格。是他的上司大理寺少卿破格把他帶上,主要防止皇帝過問京城近來發生的拐賣兒童案,完全混日子的少卿回答不上。

滿目朱紫,全都是大人物,駱希聲不敢亂走,緊緊跟着少卿走到一列隊伍裡,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發覺領頭之人似乎是他上司的上司——大理寺卿,沈質。

對方手持象牙朝笏,身着赤色麒麟袍,眉眼修長俊朗,通身氣度不凡。

駱希聲自認隻是個小人物,不敢跟身邊的官員攀談,埋頭盯着地磚,木偶一般跟随少卿行禮,站着聽别的人議事。

皇帝很少開口,大部分是大臣說了一通,互相辯論,他再一錘定音。由此可見天成帝的威勢,就連公認強硬派的易閣老也不敢輕易推翻皇帝的決定。

那都與他無關。駱希聲一邊聽着,眼睛一睜一閉,被睡意籠罩,狠掐着掌心才沒當頭睡過去。

皇帝問及大理寺的事,皆是沈質在應答,沒有像少卿擔憂的那樣把他問得下不來台。可能皇帝也知道少卿是個一問三不知的草包。

總之,完全不需要駱希聲出面。

他正算着時間,等下朝,皇帝慣例式問了一句“還有無其餘要事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