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10頁)

沈質突然的彈劾吹散了睡意,駱希聲前所未有地清醒起來,偷偷觀察前列人物的動向。

冷芳攜也在朝上,隻是幾乎位于文官之首的位置,隻比幾位閣老落後幾步。從這個站位也可看出他權勢之煊赫。

他未着朝服,一身打扮堪稱不倫不類,在朱紫金冠的朝臣中極為醒目,駱希聲僅僅側了側身,便能看到他的背影。打量之前,他發現還有許許多多同他一眼的人默默觀察他,倒沒有多少憤怒之色,反而眼神複雜。

以駱希聲的眼力,甚至發覺易閣老與他之間關系古怪。沈質彈劾時,易閣老轉身過來瞧了他一眼,雖然面容嚴肅,眼底卻是明晃晃的擔憂,不過那時冷芳攜正在看沈質,等他轉過身來時,隻看到了易閣老的背影。

明明一直以來,常常聽聞易積石與冷芳攜二人交惡的消息,冷芳攜被置入攬雀宮時,易積石還曾當庭辱罵他。如今看來,易積石非但并不厭惡冷芳攜,好似對他還有情誼。

古怪,真是古怪。

出門前咽的小餅早已消化,駱希聲肚裡空空,卻吃了一肚子瓜。原本無聊至極的朝會,似乎也平添幾分樂趣。

沈質先以铿锵一句定了冷芳攜的罪,再分列逐條陳述罪狀,證據詳實、文采飛揚,顯然醞釀已久,幾乎未斷一詞,一氣呵成。

若不是彈劾奏折,該是一篇流暢的佳作。

說完後,沈質伏跪于地,雙手端持象牙朝笏,聲音沉穩:“乞賜聖斷早誅奸險巧佞、專權賊臣以清朝政。*”

殿内一時寂靜無聲,天成帝端坐上首,身着明黃衮袍,腰束琥珀,十二旒靜懸,幾乎辨不清表情,隻看到一個下巴。

但以天成帝的從容姿态,想必對沈質的彈劾毫無驚慌,且心中早有成數,任沈質用語之嚴酷,也未改變對冷芳攜的偏愛。

果不其然,他側頭看向文官之首,溫聲問道:“冷愛卿,你可有話要答?”

此前他與朝臣奏對,聲音雖不算寒冷刺骨,也能稱得上冷若冰霜、極富威嚴,弄得朝臣戰戰兢兢、不敢懈怠。可對象換成了冷芳攜,隻是問一句話,聲音便如冰遇火,柔和悅耳,聽得駱希聲嘴角微撇,心道陛下你這樣盛寵,難怪大家對他不滿。

冷芳攜先是笑了笑,盯着沈質看,懶洋洋地回擊:“大理寺舊案堆積,前次拐子案鬧得沸沸揚揚。沈大人不專心斷案抓賊,卻花大力氣為難我一介小人物,真是榮幸。我被如何攻擊為難且無所謂,百姓們可還等着大人伸冤,還請沈大人為生民計,暫且放我一把。”

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沈質管得太寬!

敢在朝會之上,陛下當面言辭如此放肆,也就隻有他一人了。

天成帝與冷芳攜笑談幾句,輕飄飄将此事揭過。

嘶……

精心準備的奏章全數被駁回,還被冷芳攜當庭言語擠兌,駱希聲不敢想象自己頂頭上司有多生氣。不過沈質的修養顯然很好,起身回到隊列時神情堪稱平靜,一點也瞧不出憤怒的顔色。

也是,這不是他第一次彈劾冷芳攜,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被駁回,隻看冷芳攜現今如日中天,就可知從前彈劾的結果為何了。再是脾氣暴躁之人,多次遇到同樣的事,估計也習慣了。

這一茬堪稱整個朝會裡最精彩的一幕,看得駱希聲精神煥發,下朝出殿時,一點也瞧不出剛來時的昏昏欲睡。被少卿調侃趁着朝會偷偷補覺。

少卿說有事先走一步,估計是與同僚約好吃飯。在大理寺裡通常找不到他,偏偏能在京城各大酒樓裡碰到,不得不說真是滑稽可笑。

駱希聲獨自一人,綠色官服在一衆朱紫中極為顯眼,惹得不少人投以注目。他泰然自若,不因參加了次朝會,親眼見到了皇帝而飄飄然,始終記着自己的身份,心頭想着昨日擱置的案子,打算今天無論如何也要了結了。

卻看到沈質自身側走過,徑直朝冷芳攜的方向去。

駱希聲腳步一頓,心道,此事與他無關,未免牽連到他,還是快些離去。

心裡這樣想,腳步反而放得更慢,駱希聲偷偷跟在他們後面,見沈質大步流星到冷芳攜背後,一把抓住了他的肩頭,兩人就此停住。沈質隻是掃了一眼,冷芳攜身邊的幾名禦史便識趣地退開,讓出兩人談話的空間。

我這是害怕二人矛盾激化,冷芳攜被打了。那樣漂亮的臉,被打了豈不可惜。

駱希聲這樣想,藏在一株古樸虬蟠的連理柏後,小心翼翼地觀察。

一些路過的朝臣也放緩腳步,隻是沒駱希聲那樣厚的臉皮,站了一會兒就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