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芳攜:“陛下太過笃定了。”
這話的意思……
“哦?”天成帝挑眉,“你竟然對他費心至此。沈質哪裡比不上他?你偏要棄了沈質而用他。”
關鍵一子落下,黑子無力回天。
冷芳攜含笑不語。
*
阖宮上下都知道,梁惠是天成帝跟前第一得臉的人,日日侍候在陛下身邊,雖然睡不夠、吃不好,但沒根的人主子就是根,沒了主子的看重還有什麼活頭,那些個小太監都羨慕他,總想着若自個兒能被陛下看重是何等風光。
梁惠知道他們的心思,他不是個擅權的人,偶爾也會歇一歇,叫底下的人露一露臉。
他回到屋子裡,收在身邊教養的徒弟正打掃屋子,見他回來,立刻扶他坐下,給他端茶送水,捏肩敲背。
徒弟長相端正,有憨厚之态,行事作風卻不怎麼光明正大,就梁惠知道的,與宮外朝臣來往的不在少數。但太監麼,不心思蠢動、野心勃勃還做什麼太監?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不知道罷了。
徒弟殷勤地捏肩,小聲地問:“爹啊,湯閣老和易閣老那邊的人最近總要我們拿消息呢,想看陛下的心情,小的們不敢亂答,我也馬不準,您瞧呢?”
梁惠道:“此事不要摻和了。”
隻這一句,徒弟立刻明白了,再不開口,又給梁惠按摩起腦袋。
在禦前伺候久了,一身都是病,頭也痛、肩也痛,今天跪久了,膝蓋也像給人那針紮了一般,細密地泛着隐痛。
梁惠卻已經習慣了,并不把膝蓋上的動靜放在心上。
他閉目養神,呼吸漸漸平緩,徒弟見他好似睡着了,慢慢地撤開手,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出了屋子。
他剛離開,梁惠便睜開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撿了塊桌上放的饴糖,默不作聲地吃,轉着手裡的象牙扳指,心頭想着。
湯易兩黨本來就隻有死路,陛下留着他們,一是為了令其相互制衡,不至一家獨大,危害朝政;二是其中亦有不少好用得力的人,殺之可惜;三來,若要出手整治,必得一擊必中、連根斬斷,不留遺害,而從前沒那麼多有用的人替代,才留他們到現在。
好不容易等到新科進士成才,怎麼會輕輕放過?
再說,他心頭的中貴人已經出手,就算沒那麼多人提拔、用以填補缺漏,陛下也會縱容他。
跟在皇帝身邊這麼多年,梁惠自認還算了解他的真面目。
天成帝勤政,這在民間是出了名的,在權術一道上又手段高超,文武百官在他面前老實得像個鹌鹑,他用起人來如臂指使,少有陽奉陰違的。
政令通達,無外敵侵擾,自然國泰民安。因此在百姓中博得一個明君的名聲。
但旁人若以為他心系社稷,那卻是大錯特錯。
天成帝勤政,完全出于一種梁惠無法理解的愛好。但再喜歡的東西,鑽研透了,盤玩了近十年,漸漸也要厭倦了。
當時陛下令他與路慎思暗中觀察宗室子弟,就是已經心生厭煩,打算培養下一代早日脫手的表現。結果就恰恰地遇到了冷芳攜,隻不過見了一面,就跟飲了毒藥一般,神思不屬,前一夜尚在猶豫,第二日便決意要将其納入掌中。
得了冷芳攜,就如同猛獸終于尋到了歸處,心口那股萦繞不散的惡氣沉到底下,完全地安心了。不管冷芳攜如何冷眼看他,如何無視他,如何斥罵他,皆十分受用。仿佛餘生的意義就是和他糾纏到底,直到冷芳攜死去。
有了更心愛之物,原來的自然棄之如敝履。還在朝政一事上勤奮,除了為給冷芳攜率性而為、恣肆不羁的權力,還有如同普通雄性誇耀武力般不可言說的心思。
有時梁惠看着天成帝在無情斥罵之下,還有心思給冷芳攜梳發,都覺得生殺予奪、說一不二的陛下比那南風館裡頭的人還不如,頗有種上趕着的下賤意味。
如果時局動蕩,恐怕早就成了昏君,丢了江山,與妖妃一同禍亂天下,名流青史,為人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