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年少時過得不好,吃不飽、穿不暖,還總受他人欺辱毆打,寒冬臘月,數次被郡王扔進冰河裡,因此落得一身病症。這些年精心養着,大部分都痊愈,獨獨骨頭上沉疴難愈。
太醫也說不出那是什麼病症,隻知曉每逢冬季渾身的骨頭便泛着銳痛,一陣一陣,時而輕緩,時而嚴重,攪得人不得安身,大概是數次墜河的緣故,使得寒氣入體、深入骨髓,難以驅散。
“太醫開的藥方以調養為主,雖然見效不快,但這麼多年下來已緩解了許多,隻偶爾的時候還會痛起來。”太子隻撿好話來說,全然不提自己冬夜裡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從前他住在攬雀宮裡,獨自忍耐骨頭上的問題,沒敢跟旁人說。畢竟此種病症難以被外人觀察到,隻要他不開口,就沒人能知曉。
他害怕說出來會讓冷芳攜嫌棄他、厭煩他,把他丢走,害怕被送回郡王府裡,害怕重新面對郡王猙獰的面容和發瘋時狠厲的拳頭。
忍痛忍久了,漸漸地習慣,白日裡旁若無事,隻在夜裡更加嚴重之時難以忍耐。
當睡在冷芳攜身旁,感受從他肢體中蔓延過來的溫熱,他痛得咬了滿嘴的血,細微地發抖時,還有心思想。從前在郡王府的夜晚,好像痛也就痛了,沒有值得關注的,也不覺得比白天更嚴重,現在到了大明宮中反而忍受不住。
或許是因為睡在他身邊,被他好好地照顧、好好地關切,于是更加難以忍受痛苦。
黑暗之中,冷芳攜呼吸平穩,半張臉蒙在光影内,仿佛一尊不知悲喜的神像,又在眼尾和薄唇的弧度上,透露出一種缱绻的柔和。
他大睜着眼睛看他,不比白日裡更光明正大,看一會兒半倉皇地垂眼,好似是從他現在的父親手裡偷走了什麼東西。
但越是看冷芳攜,他越是難以自抑,連疼痛都忘記了,下意識地、小心翼翼地挪向他散發幽香的溫熱胸膛間。他輕輕地貼着那裡,隔着一層輕薄的亵衣,聽着冷芳攜有力的心跳聲,感受到溫度源源不斷地從那裡傳來。
暖意驅散了疼痛,冰冷的手腳有了熱度,他才總算活過來一般喘了口氣。
這一口氣,卻驚擾了熟睡的冷芳攜。
“你唇上有血。”冷芳攜的聲音裡還帶着朦胧的睡意,眼尾曳着淚痕,困倦地眨着眼睛,盯着他瞧了一陣,令他立時不敢亂動,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到什麼。
冷芳攜微微坐起身,烏發逶迤而下,落在他鼻尖,亵衣微亂,胸口處被動作牽扯出一個圓滑的弧度。
他不動聲色地咽了下口水。
懷疑亵衣包裹之下的地方,是不是也有隆起伏下的圓潤弧度,是不是也有綿軟的肉,香甜的氣味?
見他不說話,情況很不好的樣子,冷芳攜眉頭微皺,打算叫人來看:“你在發抖。”
……他還在抖嗎?
可他明明已經不痛了。
因着這個始終折磨他的病症,他得以獲得在冷芳攜身邊安眠的機會,除了冷芳攜與天成帝同眠時,他夜夜都睡在冷芳攜的身邊,偷偷地、依戀地躲進他的懷抱之中,憑借這個,那些在夜裡啃食骨頭的隐秘疼痛也遠去了。
但是現在,他已經被趕出攬雀宮,再也無人能在深夜裡給他擁抱,給他拍背,用勸哄困倦的聲音說——快睡吧。
太子别無他法,隻能忍受這一切,佯裝太醫的藥方極為有用,旁若無事。
果然,冷芳攜被他蒙騙過去了,另外問及他生活上的小事。太子很喜歡這樣親密的問詢,回答得心甘情願。
但很快,冷芳攜的笑容隐沒,态度一變,投過來的,赫然是一雙冬雪般凜冽的眼,逼視着太子:“既然你事事都好,沒生病,也沒中邪。那石堯一事,你為何突然插手,将他帶到東宮之中?”
太子連忙解釋,說這樣做更穩妥些,在湯易兩黨天羅地網般的搜索下,不至于提前被找到。又很殷勤地表忠心,說石堯一事,除了他與幾位心腹,無人知曉,絕不會洩露冷芳攜的謀劃。
“你想做的事,我一定會幫你做到。絕不令你為難。”
他看向冷芳攜的眼神,是那樣的誠懇,充滿着将一顆真心全數捧出的淋漓的鮮紅。
在這樣的注目下,冷芳攜的心腸再硬,當下也軟了三分。但他卻不能露出和緩的神色,否則讓太子以為可以繼續,日後再犯可怎麼辦?
便擰眉放唇,面上帶出惱色,道:“還要狡辯!你這樣做,豈不是覺得我軟弱無能,連這種小事都掌控不了,做不好?卻不知道自己擅自行事,萬一打亂了我的計劃,拿什麼賠?”
淺淺發了一通脾氣,讓太子變得忐忑不安,冷芳攜又收斂情緒,起身走到太子面前,雪白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一點,漠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