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年時就得到了長歌所有的愛和教導,所以國破家亡之後,沒有堕入仇恨的深淵裡,無法自拔。
他比他幸運!也比他不幸!
他終其一生都會困在仇恨中,而飛章這一生都無法從長歌的光環裡走出來。得到過那樣的愛,他又怎會再看上别的女娘。
*
長歌被蕭霁一路帶回了熟悉的寝殿,之前是飛章在住,如今飛章成了階下囚,變成了他住。
十二年未見,蕭霁比當年越發深沉冷漠,坐在那裡便如同一塊冰冷沒有溫度的試探,就連身上的帝王冕服都冷的紮人。
長長的沉默。
她不能與他交談,他也不說話,兩人相對無言,直到夜深,他握着匕首和衣而卧,高大的身影沉入深濃的夜色中。
沒有高床軟枕,沒有美姬環繞,宮人畏懼,朝臣敬畏,這些年他将自己活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甚至不如她。
長歌低低歎氣,當年,他也曾是風靡盛都的俊美郎君,手握滔天權勢,雍容華貴無人能極,遠不是如今這樣孤冷的模樣。
她伸手撫平他眉心的褶皺。
蕭霁在黑暗中翻了個身,模糊低語:長歌。
月光融入夜色中。
第二日,蕭霁沒将飛章吊在城門上,仿佛遺忘了這位北地的新主,直接禦駕親征,直逼烏茲和疏勒。
長達數月的征戰,長歌随着他輾轉在北地的沙漠和孤城中,看着他将疆土一點點地擴張,看着他滿身戾氣,一身殺戮,越來越沉默。
北地的冬天冷的超乎長歌的想象,滴水成冰。
蕭霁猶如瘋魔一般,不顧朝臣的反對出兵渡河,結果在渡河時遭到伏擊,身中流箭墜入冰河。
“保護陛下,保護陛下……”
将士驚慌的聲音隔着河水遠遠傳來。
長歌和他一起墜入冰河,見他心口中箭,雙目緊閉,面容蒼白而安詳,這一刻仿佛等了十二年。
碧玉小劍沉入河底,黑暗襲來,長歌陷入深濃的黑暗中,仿佛回到了那年的盛都,他在雪地裡緩步走來,雍容華貴,俊美冷漠,這一次他沒有與她擦身而過,而是停下腳步,看着雪地裡接雪的她,微笑地伸出手。
她下意識地伸手,隔了十二年,隔着陰陽,在最後一秒與他握住了手,填補了少女時期的遺憾。
長夢十二年冬,長淵帝禦駕親征途中,身中流箭駕崩,享年三十六歲,帝一生無子,留下遺诏,将帝位傳于北地新主,将他和長歌帝姬合葬皇陵。
消息傳回盛都,滿朝嘩然。這是還朝于舊帝,曠古奇聞。
北地新主飛章得知長淵帝死訊,在獄中張揚大笑,留下書信,從蕭氏的旁支中選中了繼子,托孤于重臣,揚言這是蕭氏皇族的事情,與他無關,便揚長而去。
後有傳言,北地新主、前朝的幼帝一路南下,在江南府居住數月後,出海南下,一生未歸,有說死于海難,有說去了蓬萊仙境,衆說紛纭,成為了不解之謎。
仿佛做了一場長長的夢境。
長歌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春日裡,距離長淵帝駕崩已經過去了一個甲子。
她所熟悉的人和事也都成了史書裡冷冰冰的記載。
“聽說,穆郎君又來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十次了吧。”
“穆家九代單傳,這位小郎君要是真入了佛門,豈不是要絕後,穆老爺子會哭死在佛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