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衣将床邊的火盆挪了挪,低啞說道:“安心睡吧,我在這裡陪着你。”
長歌點了點頭,拽着他寬大的道袍,猶如輪回裡的那些日子一樣,枕着袍子睡下。
門外,寒風冷冽,風雪從門口灌入,夜色中趕回來的蕭霁站在門邊,看着屋内的一幕,目光冷如寒冰。
他從未見過秋長歌在人前露出這樣溫柔眷念的神情,這位十四歲的五帝姬号稱自己來自後世,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上位者的冷漠和倨傲,她能看穿他所有的部署,知道他所有隐藏的棋子,能洞察到他和秋墨衍的野心。
原以為這樣的人不會有感情,他也安然享受着她陪伴在身邊不離不棄的日子,可如今他才知曉,自己是那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她有感情,她的感情深埋在冷漠的表象之下,她喜歡眼前這個清風明月的道家弟子。
她枕着他的道袍入睡,她絲毫不介意男女之别,她,喜歡他。
憤怒猶如赤焰熔漿在心底翻滾,蕭霁不明白内心的怒意從何而來,隻知道長久以來,複仇的信念開始慢慢崩塌,從黑暗中滋生出另一種可怕的占有欲和瘋狂的野心。他的人生已然如此黑暗,那麼為什麼不抓住那隻冷漠卻漂亮的雲雀?
他想抓住她!比複仇的渴望還要更甚。
蕭霁目光冰冷地站在門外,風雪鑽入黑色的鶴氅,雪花落滿肩頭,他隻那樣冷冷地看了一刻鐘,然後轉身離開,從今日起,他和秋墨衍的聯盟正式開始。
長歌病了小半月,纏綿病榻數日都爬不起來,即使病好之後,依舊時不時地咳嗽,并且精神漸漸不濟。穆青衣給她開了調理的方子,又請了宮中禦醫過來,不過身體不好不差。
她隐約察覺到,這不是身體的緣故,極有可能是這一次在輪回裡待的時間過久,精神消耗太大,若是不及時脫離出去,也會病死在這一世。
她低低一笑,這樣的死法倒也不錯。
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便越發珍惜剩下來的日子。
很快就是除夕,蕭府比往常要熱鬧一些,鐵甲衛進進出出的,破天荒地收拾着庭院,挂起了一盞盞琉璃宮燈。
她的新年禮物也一箱箱地被搬進來,大多是秋墨衍送來的,其次就是蕭霁送的,這兩人都是直男,挑的都是千金難求的東西,衣食住行樣樣都挑好了送來,光是冬日禦寒的狐裘披風就有五件,毛茸茸的很是暖和。
唯有穆青衣送的是孤本書籍和吃食,有一本是他自己寫的地理志,裡面不僅記錄了他這些年遊曆諸地的見聞,還配了繪本,收集了當地的民間傳說,十分的有趣。
長歌看的愛不釋手,見他每章都寫了感悟,字裡行間都透着悲憫世人的慈悲和大道。這些書籍給了她短暫的安慰,她在他的注釋後面加了自己的見解。
千百年後,一切湮滅成灰,唯有這些書籍能傳承下去。
除夕之夜,蕭霁不入宮,留在蕭府過除夕。蕭霁給下人都放了假,除夕家宴,除了值守的鐵甲衛,隻有他倆。
不像在東宮和慧妃娘娘那裡,除夕時,秋墨衍和慧妃娘娘都會給每個宮人發過年的彩頭,宮人們說着一撥一撥的吉祥話,熱熱鬧鬧的,在蕭府,即使是除夕也很安靜。
蕭霁獨自去祭祖,然後返回府中吃年夜飯。
她是女娘,這一世被秋墨衍藏的嚴嚴實實,沒有被兆信帝看見,也就一直挂着五帝姬的頭銜,實則沒有正式入皇家文牒,連祭祖的資格都沒有。
看,女娘生來就這樣的艱難,從不在别人的期盼中,生死由天。
許是除夕,蕭霁的心情比往日要好一些,祭祖回來,脫下滿是風雪的鶴氅,換了衣服,見她坐在軟塌邊烤着火,淡淡解釋道:“等你嫁入蕭府,我再帶你去祭祖,蕭家的事情與你一個女娘無關,不會為難你。
還有,明年之後,你就要及笄了,穆家郎君不适合繼續每日來蕭府給你授課,你想學什麼,我可以抽時間教你。”
長歌擡起眼,看向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蕭霁卻隐隐有些生氣:“秋長歌,你就沒有自己的意見嗎?你對我的決定從來不會反抗嗎?”
長歌見他眉眼愠怒,不知道他這怒氣從何而來,但是她住在蕭府的半年,蕭霁改變頗多,不像前世那樣嗜殺,對付昔年的仇敵也不是滿門屠戮,有她在中間調和,他和秋墨衍的關系也漸漸緩和。
他這人愛憎分明,最恨的是兆信帝,她和秋墨衍都不過是被附帶着恨一恨的倒黴蛋。
她反問:“我為什麼要反抗?你的決定也沒錯。”
蕭霁被她噎住,但是也沒那麼生氣了,她竟然沒想着跟穆青衣繼續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