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開了紅酒,連杯子都不用,坐在露台上對瓶吹,漫漫長夜,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他們要守到淩晨。
山道修的很是平緩,馬車慢悠悠地上了半山腰的觀景亭,也是山上唯一的一塊視野開闊的平地。
長歌下車,就見原本荒涼的觀景亭已經被布置的煥然一新,從山道到觀景亭一路鋪着紅毯,滿地的地燈和玫瑰花,全都最濃豔的色澤,在暮色和燈光下像是盛開在地獄的曼珠沙華。
這原本就是一條極為艱難的道路,是從萬人屍骨中掙紮出來的路。
涼亭邊的古樹下挂滿了花燈和福袋,懸挂的鈴铛随風飄蕩,清澈悅耳。涼亭裡有她特意叮囑的祈福木架,上面挂滿了一個個香囊,裡面都是她回憶的往事。
亭内的桌案上擺着她的古琴,若是有竹林的話,就像極了她夢裡的生活。
傅懷瑾看着這一幕,聲音有些暗啞,低聲問道:“這些都是你準備的?”
長歌點頭,拉着他的手,沿着幽幽的地燈一路走過去:“再等等,也許螢火蟲就都出來了,亭子裡燃着線香,應當是沒有蚊蟲的。”
傅懷瑾低低笑出聲來:“長歌,這樣的場景,是不是不該說蚊蟲的事情?”
長歌抿唇笑:“體驗感很重要,畢竟是我為你過的第一個生日。”
相識多年,曆經數世,她竟然從未為他過過一次生辰。
“不過晚餐都是素食,今天是積福日,隻吃素,傅醫生可還滿意?”
傅懷瑾目光深邃,聲音比山間的晚風還要溫柔:“滿意的,這是我過的最有意義的一個生日。”
晚餐都是她自己做的,非常簡單的水果沙拉,烤紅薯,以及清水洗的小黃瓜和小番茄,不過水果品種衆多,還有備好的茶葉和小爐子,也勉強可試。
山間涼爽猶如四月天。
傅懷瑾看着她的古琴,笑道:“有些像夢裡的生活了。”
他煮茶,她彈琴,兩人三餐四季,從春日到冬雪,是夢裡才有的隐士生活。
傅懷瑾走到花架邊,看着雕花木架上的懸挂的平安木牌和香囊,取出其中一個香囊福袋打開,裡面是長歌親筆寫的花紙:“深山寂寞,年少的你和酒鬼師父誤入廢棄的道觀,在月夜下翻出了破舊的鈴铛,擦亮了它,那時,我想,這小郎君生的這般可愛,會是我等了多年的人嗎?”
傅懷瑾握緊手中的香囊福袋,取出口袋裡的鋼筆,在花草紙後面寫道:“是你等的那個人,你也是我尋了多年的那個人。”
他的字迹行雲流水,猶如青鶴出山間,自帶一股灑脫孤傲。
傅懷瑾眼圈有些潮濕,他從未想過,長歌不是無情,她隻是習慣将心意藏在深不見底的地方,隻是今夜,她卻願意與他分享那些藏了數世的點點滴滴。
傅懷瑾指尖有些發顫,去拿花架上的第二個香囊,打開,裡面是桃花簽,上面寫道:“我始終記得你帶我去青山道觀的那一幕,漫天風雪,你孤身一人帶着那柄碧玉小劍上山,風雪冰凍了你的面容,我卻在想,要怎樣的赤血才能融化這一山的雪,要怎樣的深情才能回報這一世的守護?”
傅懷瑾薄唇溢出一絲的笑意,鄭重其事地寫道:“情字,無需回報。”
因為守護也是一種幸福。
他将這小小的香囊握在掌心,心口砰砰砰跳起來,感覺對方那樣柔軟地握住了他的心,生死皆在她的手上。
花紙上的字字句句,都讓他熱淚盈眶,情不能自己。
長歌見他眉眼低垂,清俊的面容在夜色下看不分明,沒有上前去打擾,而是走到桌案前,指尖撥弄着琴弦,憑着心意随意地彈奏了一曲空靈的小調。
傅懷瑾平複着情緒,伸手去拿第三個香囊,像是偷吃蜜糖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剝開了外面的糖紙,吃着裡面的蜜糖。
第三張是染着杏香的杏花紙:“我并非喜歡雨天,隻是習慣了滿身風雨的冰涼,你卻從雨幕的盡頭走過來,為我撐起一柄尋常的黃紙傘,那時,我并不知道你之于我的意義,以為隻是生命中的過客,也不曾回頭看你的面容是否被雨水打濕……”
後面沒有寫完,欲言又止,傅懷瑾微微一笑,知道她未寫盡的話,她一貫是不相信人性,不相信情愛的,人心易變,誰又能保證一輩子的相守而又不相互厭倦。
他沒有想那麼多,也沒有想那麼長久,他隻是心疼她,心悅她,想化解她滿身的悲涼,讓她知道,世事不都是苦,也有甜。他想愛她,到不能相愛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