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歌笑不入眼,看向被扶着出來的老太爺。
謝家父女慌忙去扶:“祖父(太爺),您身體不好,怎麼出來了?”
謝家老太爺已經八十多的高壽,瘦的猶如枯槁,看見明歌時,老淚縱橫,顫顫巍巍道:“你果真姓月?”
謝家上一任家主,世家中泰山北鬥一樣存在的老太爺一出來,街角就傳來了一陣騷動。
原本鬧哄哄的街角已經被清理了一遍,秋慕白坐在馬車内,跟對面馬車内的人遙遙點頭,餘下的奴仆下人早就被遣退了,隻剩下一些世家子弟。
衆人靜靜地看着事态發展。
謝家老家主,就算是秋慕白和馬車裡人的身份,去謝家也未必能見得到,但是在泉城這樣普通的夜裡,老家主拄着拐杖,親自從内院一步步顫顫巍巍地走到了門口,隻為見一位年輕的女娘。
此刻,所有世家子弟心中都閃過一個念頭。今日之後,這個藉藉無名的女娘将名動天下。
“父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謝家家主扶着老家主,莫名覺得慌,難道這女娘說的都是真的?當年父親真的偷走了友人的藏寶圖,偷來了萬貫家财?
老太爺沒有回答,隻是飽含熱淚地看着明歌,想從她身上找到一絲熟悉的影子,然後無比失望地發現,一點都不像,她姓月,但是她不是那個人的後人。
黃河渡河的事情是他這輩子心底的暗,當年事發之後,他殺光了所有知情的人,但是無數年過去,當他一隻腳踩進棺材的時候,開始悔恨,開始不斷地夢到年少時的事情,夢到那個年輕肆意,快意恩仇的少年郎,夢到他在垂死之際,那少年伸手一步步将他拉出了黑暗的泥沼。
他們曾經約定要做一輩子的朋友,一起快意中洲。後來他在世家權力中沉浮半生,算計人心,見透了人世間的險惡和黑暗,才驚覺,年少時擁有過的如金子般的情誼是何等的珍貴。
可惜,這輩子他都是一個罪人。
明歌見他老淚縱橫,視線落在他垂死的面容上,淡淡說道:“我不是他的後人,他墜入黃河之後未死,返回了家中,這些年來未曾離開過一步,沒有娶妻生子,沒有後人。我想是因為,他對這個世間很失望。
今日明歌前來,讨六十年前的債,老太爺,認不認這筆債?”
謝家老太爺聞言,落下淚來,哽咽道:“小娃娃,他如今可好?”
明歌本想說不好,但是又覺得大長老這些年其實過的還算不錯,沒事就偷偷地寫話本子,然後謊稱是從舊書庫裡翻出來的,将那些中洲的見聞一一寫進話本子裡,包括他和謝家老太爺的往事。
“在我出生之前,過的很不好,不過我實在是太招人喜愛了,我家長輩說我是他的開心果,這十幾年來,勉強算過的還行。”
蕭缭聽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來,見謝家人一臉悲慘錯愕的,連忙繃起臉來,不是,他真的忍不住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厚顔無恥又可愛的女娘?
謝家老太爺本是一臉凄慘悔恨的模樣,見狀,愣了愣,然後十分欣慰地朝着明歌躬身行禮道:“多謝小女娘了。”
“父親(祖父)。”謝家家主和謝書臉色驟變。父親(祖父)是何等身份,怎麼能朝一個藉藉無名的女娘鞠躬?傳出去謝家的顔面何在。
明歌結實地受了這一禮。
整個謝家人,從上到下,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老太爺慈愛地看着明歌,說道:“多謝小女娘了了我多年的心願,我本以為我要帶着遺憾和悔恨進棺材了,如今得知他安好,當年的罪孽也算減輕了一分。
這些年,他可有提到我?”
明歌:“沒提過。”
老太爺眼底黯淡了幾分,低低歎了一口氣,許久說道:“這筆債我認,當年謝氏還是一個小氏族的時候,我父親好賭,将家中錢财賭的精光,我聽聞北方的皮草賣到盛京能賣到好價錢,便北上渡河去邊城,那時路遇劫匪,盤纏用盡,收來的皮草也被搶的精光。
那年的冬天冷的徹骨,渡河結冰,我窮困潦倒饑寒交迫的時候,在渡口遇到了他。”
那時沒有人朝謝氏伸出援手,他以為這是人生的至暗時刻,在渡口要投河時,被少年救了起來。往後的短暫一個月是他人生中最美好最光明的時刻。
隻是人性本就是惡的。一步錯,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這些年他苟延殘喘,也許就是為了等今夜的一個消息。
慶幸的是,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