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第7頁)

蕭缭站在第三十三層塔間,喉嚨發澀地喊道:“明歌。”

坐在窗前的女冠回過頭來,肌膚如雪,眉眼如煙波浩渺的煙雨江南畫,她挽着發髻,發髻上隻别了一根桃木簪子,容顔不曾改變半分,隻是當年那雙愛笑的月牙眼,清清冷冷的,帶着幾分的疏離淡漠之色。

蕭缭看着面前與當年截然不同的明歌,呆立當場,忽然之間就悲從心來。

明歌回過頭來,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蕭國公,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幾不可查,最後隻得冷淡地擡了擡手,淡漠說道:“居士請坐,塵世之名早就忘卻了,居士喊我女冠或者夢山道人即可。”

蕭缭局促地盤腿坐在蒲團上,朝着她行禮。

這居所十分的古樸簡單,像是他當年在大月國雲霧天宮所見的那樣,隻有幾個蒲團和一方小桌,牆角的香爐裡燃的是最宮中禦制的龍涎香,矮書架上放的都是道門典籍,除此以外,别無他物。

這應當隻是外室,不是女冠所住的内室。

“我路過衆生塔,便想着來見一見女冠,送一些家中所做的糕點。”位高權重的蕭國公說着取出食盒裡的幾碟子糕點,“這是夫人親手做的,用的都是鮮花和素食。”

蕭缭說着将那幾碟子精緻的糕點放在桌案上,說着聲音又有些哽咽,當年明歌最愛吃盛京的小吃,每每等夜市開了,都要拉着風眠洲出去逛夜市,然後拎幾個食盒的小吃蜜餞回來,他隻要夜裡出去溜達,總能在街上找到他們二人,如今想來,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明歌看着那幾碟子精緻的糕點,想起他早就成親了,想必夫妻感情十分的和睦。十年過去,當年纨绔風流的蕭家五郎也已經成熟穩重,一身素雅的常服,有幾分清流文臣的韻味。

“多謝,當年入塔過于倉促,沒有前去觀禮。這是我近來所畫的觀雲圖,贈與居士,權當是補了當年的賀禮。”明歌說着取出花瓶裡的一卷觀雲圖,贈與他。

蕭缭欣喜地接過來,緊緊攥住。這些年,明歌留給他們的東西并不多,每一件他都珍藏着,如今她入道門修行十年,依舊沒有忘了昔年的舊友。

她還是那個重情重義、慷慨大方的明歌。

蕭缭心中悲意驅散了幾分,朝着她行禮,低聲說道:“此次前來打擾女冠,實在是有事相商,女冠這些年在塔中修行,遠離紅塵,應當還不知道這十年發生的事情。”

明歌拾起小茶壺,為她倒了一盞清茶,垂眸淡淡說道:“我知曉,這十年,陛下時常來衆生塔,朝堂諸事,九洲世家發生的事情我皆知曉。”

她入衆生塔的第三年,蕭缭的夫人為他生了一對雙胞胎郎君,風家家主風晉病逝,其夫人三個月後也病逝,風家隻剩下大郎君風笑廉。

她入衆生塔的第四年,風笑廉出家修行,将最後的家業散盡金陵。

她入衆生塔的第五年,謝書被秋慕白賜死。

她入衆生塔的第六年,秋慕白第一次瘋症病發,從秋氏旁支裡過繼了一位皇子,養在膝下。

……

蕭缭微驚:“你都知曉?”

明歌點頭:“我并不想知道,隻是秋慕白那人,從來都不管别人的意願,他要說,我攔不住。”

明歌垂眸看着面前的清茶,茶水倒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她很多年沒有照過鏡子了,不知道容顔可曾改變,變得面目全非。

蕭缭看着面前清清冷冷的明歌,不知為何再無往日的親近感,他們之間,不僅隔了一個十年,還隔了一座圈禁的高塔,他從一個聲名狼藉的纨绔子變成了朝堂重臣,而她,則從大月國最明媚的小國主變成了高塔裡的一道影子,一抹幽魂。

他活在陽光下,她卻活在了黑暗裡。

蕭缭握着茶盞的杯子微微發抖,鼻子一酸,猛然放下茶盞,握住她的手腕,說道:“走,我帶你出塔,這不是清修的高塔,這是吞噬人的怪物。”

他使勁抓着她的手腕,想将她帶出這座被帝王圈禁的高塔,助她重新獲得自由。

明歌沒有動,掙脫他的手,擡眸淡漠地說道:“十年之期要到了。”

蕭缭微怔,十年之期?什麼十年之期?

明歌起身,走到窗前,素色的袖擺迎風鼓鼓地飛揚,她淡淡說道:“十年之期,你忘了嗎?”

她和風眠洲的十年之期,師父和她的十年之期,她和風眠洲相約十年同生共死,師父說十年後來接她,終于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