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風眠洲的十年之期,師父和她的十年之期,她和風眠洲相約十年同生共死,師父說十年後來接她,終于要到了。
蕭缭猛然想起當年大月國的雲霧天宮裡,風眠洲服食通心草,與她共享十年壽命,這麼多年了,那個人的名字無人再敢提,就連陛下都很多年不曾提過了。
明歌還記得。
蕭缭雙眼通紅,說道:“忘了吧,明歌,我帶你出塔。”
明歌搖頭,淡漠說道:“我等的人還未到,居士若是無其他事情,就請回吧。”
蕭缭崩潰道:“他早就死了,十年了,若是他還活着,怎麼可能知道你在衆生塔不來見你?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如今陛下得了失魂症,日常瘋癫,頭疼欲裂,禦醫說藥石無罔,現在是你出塔最好的機會。”
蕭缭低吼出聲,淚如雨下地說出九洲最大的兩個秘密,當年那個驚才絕豔的世家郎君早就死了,屍骨無存,大盛朝正值盛年的開國陛下如今瘋癫失魂,藥石無罔,朝堂即将動蕩。
檐下的鈴铛被寒風吹動,叮鈴作響,那聲音傳的極遠,似是要飛向九天去。
明歌站在窗前的身影沒有動,許久,低啞開口:“我知道。”
她垂眸,有淚從眼角滑落,被風吹散。她一直知道,他來跟她告别了,他說,再見,明歌,然後天人永隔,永不再見。
她隻是在替他過屬于他的十年。
明歌回過身來,看向震驚哀傷的蕭國公,微微一笑,溫柔地說道:“我都知道,陛下的瘋症我也知道,因為,那原本就是我的手筆。”
這十年來,秋慕白每來一次衆生塔,喝過的茶盞,碰過的桌案,坐過的蒲團,每一處都是她親手下的毒,她沒有直接毒死他,而是用最微量的毒,日積月累地讓他頭疼欲裂,瘋癫至死。
憑什麼她要原諒一切,憑什麼她要被族規和因果所控制,憑什麼她要屈服于所謂的天道,憑什麼帝王愛她,她就要愛他。
雲霧天宮毀了,她一生摯友現在還埋在小孤山上,一代帝王連個墓碑都沒有,她阿娘和族人永世出不了大月山,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回不了家,她所愛的郎君,就死在這個肮髒黑暗的朝堂鬥争中,他死的時候無人知曉,世人永不會知道他為九洲天下所做的那些事情。
所以她憑什麼要原諒這一切?如果不能原諒,就要背負累世因果,死後世代受輪回之苦,那她就永堕地獄吧。
她要親手殺了開國帝王,九洲人皇,看着他受盡折磨而死。
蕭缭心頭大駭,臉上的表情凝固,震驚地看着她。
明歌淡漠的表情一點點的融化,露出幾分昔年的靈動和肆意來。
她微笑道:“蕭缭,我已經不是當年你認識的那個月明歌了。”
當年的月明歌早就死了。
第559章
他是生是死?
權傾朝野的蕭國公在衆生塔上痛哭出聲,哭聲被寒風一點點地吹散,唯有塔下的懸鈴發出叮叮鈴鈴的聲音,回應着他。
蕭缭泣不成聲,看着面前素衣素顔,道袍清修十年的女冠,想從她身上找出往昔的影子,然而沒有,他面前的不再是那個明媚燦爛、仗劍肆意的明歌,隻是衆生塔上等待十年之期的幽魂。
“不值得,明歌,無論是為了陛下,還是為了風眠洲,都不值得,你本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即使不做大月國的國主,你也能成為道門始祖,而不是被鎖在這塔中十年。”
明歌背過身去,淡淡說道:“蕭居士回吧。”
即使蕭缭見證了這一切,他也隻是一個局外人,他不會懂她的選擇。明歌勾了勾唇,這世間怎會有人真的能感同身受。
蕭國公身子踉跄了一下,用寬大的袖擺擦了擦一臉的眼淚鼻涕,覺得此刻的自己大約無比狼狽,這麼多年了,他當慣了朝堂上位高權重的蕭國公,已經忘記當年被世家子弟奚落,被人踩在腳下的蕭家五郎了。
“對不起,明歌。”蕭國公背過身去,聲音哽咽。
他對不起明歌,對不起谷霁,對不起風眠洲,這些年故人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流放的流放,唯有他留在這盛京,平步青雲,成為一國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