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不覺此時正穿着一身條紋圖案的病号囚服,坐在一張桌子的前面,他的雙手分别被兩副手铐拴在椅子的扶手上,雙腳則被腳铐連在一起。
桌上放着個台燈,還攤着一些紙質文件。桌對面的座位上,有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看上去五十多歲年紀,額頭爬滿了擡頭紋,他手裡拿着張紙,正用筆在上面圈圈寫寫,其手邊還放着一個迷你錄音機。
這個房間倒不是封閉的,在高處有扇很小的、帶鐵栅欄的窗戶,一簇月光恰從縫隙中灑落。房間角落有一張床,另一角是個抽水馬桶。四面牆壁不再是單調的水泥色,而是由柔和明亮的顔色漆成。封不覺可以看到出去的門,門闆上方有一個很小窗口,這小窗并非玻璃制,是由十分密實的、交叉的鐵網填滿。門的下半部分還有一塊擋闆,貌似也隻能從外部開啟,那兒應該是用來給囚犯送飯的口子。
“那麼……平田君,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就開始這次談話吧。”穿白大褂的男人說道。
封不覺歎了口氣:“不好意思,有三件事,請務必告訴我。”
白大褂沉默了兩秒,皺眉看了看他:“是什麼?”
“你是誰,我在哪兒,還有……今天的日期。”封不覺問道。
對方也是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沉沉地歎了出來:“哎……”他拿起手邊的迷你錄音機,按下錄音鍵,對着嘴說道:“2005年3月9日,病人編号0098,平田秀一。檔案錄制人,高倉太郎。”高倉把錄音機放到一邊,對封不覺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封不覺沒有理他,奮力低下頭,用手背去接觸自己的臉,摸了兩下後,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的臉并沒有老上十五歲的樣子。雖然看上去自己穿着囚服,但打開遊戲菜單,服裝欄裡還是沒變化。不過無論如何,從NPC視角來看,眼前的人無疑就是四十多歲的平田秀一。
“你……”高倉似乎是個很敏銳的人:“你是誰?你是平田?渡邊?橘?還是别的什麼人?”
這個問題的信息量相當大,不過封不覺也立即反應了過來:“我有多重人格分裂症?”
“是的。”高倉回道,他拿起手上的文件,又籲了口氣:“自從1991年……你被關進來的那時起,有多名醫生參與過對你的治療和研究,目前可以确定的人格有三個,主人格是平田秀一,另外還有兩種人格,一個叫渡邊的心理醫生,和一個叫橘的警察。那麼,你是哪一個?或者哪個都不是?”
封不覺往椅背上一靠:“你可以叫我F先生。”他望着天花闆:“渡邊代表了平田的理性和智慧,橘代表了平田的良心和自責。平田自己……我不知道,我還沒見過他。”
“F先生?理智?良心?”高倉冷哼一聲:“好吧,F先生。那麼你代表了什麼?你的身份,職業……”
“我?”封不覺笑了:“我是個推理小說家,從一個更高的維度而來,進入了這個身體。”他一臉輕松的樣子:“我正在逐步掙脫某種由思想鑄造的囚籠,其主體有可能是我尚未見過的平田君,也可能是别的什麼東西。我從最混亂最模糊的記憶世界,突破到潛意識的自我精神世界,然後又拾回了一些重要的記憶,并來到了這裡。”他往前挪了挪身子:“我現在嚴重懷疑,高倉醫生,你,和這間牢房,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另一重牢籠的象征……”
第112章
平田的世界(七)
高倉深深歎了口氣,偏過頭,對着旁邊的錄音機道:“0098産生了新的人格,自稱為推理小說家F先生,F先生有着和平田秀一主人格迥異的超現實臆想症狀,他認為自己是來自更高維度的一種精神體,正附身于這個身體。”
封不覺待他說完,便開口問自己想要問的:“醫生,既然現在是2005年,那麼平田的那件案子早已蓋棺論定了吧,請問最後是怎麼結案的?”
高倉回道:“兩起蓄意謀殺,其中一人還是警員,情節十分嚴重,不過考慮到你的殺人動機和精神狀态,最後判決為終身監禁。”
“這裡是精神病院?”封不覺問道。
“這裡是關押精神病人的監獄。”高倉接道:“每個季度我們都會對所有犯人進行一次新的評估。”他頓了一下:“也就是現在我們正在交談的原因。”
“過去十五年裡平田表現得怎樣?”封不覺道。
“比你現在要正常吧。”高倉回道,“平田君在清醒的時候告訴我,他隻要一回憶起當年的事情,就會進到一個黑白的世界中,無論多少次,他看到的還是有關鬼怪的回憶。有時候,渡邊和橘的人格會出現,這個時候平田君就會自言自語。我也嘗試過和這兩種人格交流,他們所描述的案發經過,和警方的記錄上一緻,我認為這兩個人格并不是真的記得當時發生的事,他們隻是把警方後來告訴平田的案發經過當成了自己的記憶。”他的目光從文件上移開,落到了封不覺的臉上:“你呢?F先生,你似乎對那件案子很感興趣,那說明你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對嗎?”
“對,我正想問呢,十五年過去了,既然審判結果是兩起蓄意謀殺,那麼……山田警員的屍體應該已經被找到了吧?”封不覺問道。
“案發後七年,山田警員的屍體才被找到。”高倉回道,“我也差不多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接觸你的。”
“怎麼……當年連山田的屍體都沒找到,也能定罪成‘兩起謀殺’嗎?”封不覺問道。
“這個嘛……”高倉道:“以當時的情況而言,案情非常明朗。平田君已經精神失常,而且舉目無親,沒有什麼人能站出來為他說話的,法庭給他指派的辯護律師做的也是有罪辯護,所以……基本上檢察官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一切證據都指向一個事實,就是殺警、奪槍,随後殺人、發瘋。”
“荒謬。”封不覺道:“在沒有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前,怎麼能想當然地認為那就是事實呢。說不定是山田殺掉了福井,然後把槍藏在平田的家裡,再把當時在長屋裡的佐藤治子勒死并僞裝成自殺,最後逃逸……那麼,平田在二十七日白天還若無其事地去公司上班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高倉看了他兩秒:“呵呵……F先生,如果十五年前你能出現,并且以平田秀一的身份進行自我辯護,或許真的有可能脫罪。”他拿起桌上的一張文件:“可惜,今時今日,至少有兩點可以推翻你的假設,第一,山田與福井、平田、佐藤治子這三人,沒有任何交集,警方早就查過了,無論親戚朋友、利害關系等等,他們都毫不相幹,所以他沒有做這些事的動機;第二,山田的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是在平田被台風摧毀的舊宅廢墟底下,那塊土地七年後才被政府售出,在給建築物打地基時屍體被挖了出來。死亡時間推定就在七年前,屍體雖然已經變成了骨頭,但有着明顯外傷緻死的痕迹,這無疑是謀殺後藏屍。”
“嗯……”封不覺沉默幾秒,回道:“好吧,其實我隻是對當初的審判流程不滿,随便說個可以當做辯護理由的案情假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