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9頁)

  所以一旦他看準目标,便會毫不猶豫地直線向前,不會彷徨、不需要呐喊,沉默執着,隻争朝夕。

  現在他的目标是要拿到明年大朝試的首榜首名。

  對還沒有洗髓成功的他來說,這個目标實在是太過遙遠,昨日他在客棧裡說出來後,便是最自戀驕傲的唐三十六都完全無語,但陳長生沒有任何動搖,反而因為這個目标太過遙遠,他越發珍惜鐘表的每一次嘀嗒、壺裡的每一顆流沙,石柱在地面留下的最細微的陰影筆畫。

  國教學院再破落又如何?建築爬滿了青藤,眼看着就要垮了又如何?他不理會,沒時間理會,他專注而肯定地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他離開湖畔、意氣風發走進學院深處,準備找到人後馬上開始自己的學習生涯……

  半個時辰後,他獨立中庭,滿地野草,隐有昆蟲鳴叫,形單影隻,四顧茫然。

  他沒能找到人,一個人都找不到。先前他以為國教學院就算再如何冷清破敗,至少也要有些留守的教師或是看門的老頭,誰能想到,他把整間學院都找了個遍,别說人影,就連最近有人來過的痕迹都沒有。

  國教學院中庭後方是曾經巍峨壯觀的教學正樓,現在已然變成陰森的廢墟,二樓以上的建築都已經垮塌,曾經的石獅噴泉隻剩下了半截身子,數株青色植物從石獅的殘身裡生出,枝頭開着紫色的小花,美麗而悲傷。

  很明顯不是風雨留下的痕迹,與時光也沒有關系,應該是十餘年前或者更早,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鬥,教學正樓受到了波及,才會變得如此凄慘。陳長生默然想着,搖了搖頭,走向右方那幢保存尚算完好的建築。

  那幢建築由石木混建,高約數丈,石壁上爬滿了青藤與青苔,梁柱與門窗上漆皮剝落,看着極為破落,正門石階上方挂着匾,他認了很長時間才認出了其中兩個字,确認這幢樓應該與藏書有關。

  他走到窗邊向裡望去,光線有些昏暗,但還能夠看清楚,裡面的書架上密密麻麻陳列着很多書籍。他有些吃驚,沒想到衰敗多年的國教學院裡居然還有這麼多藏書,教殿沒有收走,朝廷難道也不理會?

  書籍是他在這個世界最先接觸、也是最熟悉的事物,就像普通人對奶水的記憶差不多,先天親近,能夠給予精神上的無限慰藉——此時他隔窗看着這麼多書,無來由,有些低落的情緒稍微變得昂揚起來。

  他走到正門前,正欲推門而入,才看見門上挂着一把銅鎖。那把銅鎖表面暗啞無光,與門接觸的地方隐隐可見銅綠,陳舊至極,不知道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被打開過,更重要的是,銅鎖裡隐隐傳出極強大的氣息。

  他覺得銅鎖裡應該隐藏着一個很強的陣法。

  ——難怪國教學院荒廢了這麼多年,藏書還可以保存的如此完整,沒有被那些雅賊和差酒錢的混子偷走。想着這點,他的情緒變得更好了些,卻不知該如何開鎖,因為他沒有鑰匙,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鑰匙,就算有鑰匙,鑰匙在哪裡?在誰手裡?

  他連問都不知道該去問誰,因為這間學院裡誰都沒有。

  不擔心有誰會把裡面的書偷走,既然暫時進不去,他并不是很着急,向着先前尋人時經過的宿舍樓裡走去。國教學院的宿舍由數十幢小樓組成,占據了不小的面積,到處都是青樹蔓藤,當年可以說是環境清幽,現在看着未免有些陰森。

  他随意尋了一幢小樓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便是一陣黴味,他看了看房間裡的灰塵,和梁角的蛛網以及破損的窗戶,确認很難打掃幹淨,一時半會兒也無法整理妥當,搖頭離開,心想要從客棧搬過來,可能要等上一段時間了。

  站在小樓外的石道旁,看着遮蔽天光的茂密樹林,看着林間的野草,看着被野草漫過隻能隐現一角的石凳,聽着昆蟲發洩精力的鳴叫,感受着陰森裡的時間氣息,還有那些已然被時間掩埋的真相,陳長生緩緩閉上眼睛。

  數十年前,無數天賦驚人的少男少女在石道上并肩行走,或者在石凳上并排而坐,林中偶有劍光掠過,到處都是頌讀道藏的聲音,他身後的小樓裡不時會傳出笑聲,遠處皇宮的鐘聲傳來,同學們敲擊着飯碗快樂地奔跑。

  他睜開眼睛,那些畫面都不存在,隻有冷清孤寂的森林與破落的小樓群。

  國教學院地處京都最中心,就在皇宮隔壁,卻已經被整個世界遺忘。

  曾經的輝煌與美好都已不複存在,歡聲與笑語不知去了何處,隻有他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這裡。

  他忽然覺得有些難過,雖然隻是很短暫的時間,便被他從心裡驅走。

  他忽然覺得這裡不錯,如果能夠重新看到那些畫面。

  ……

  ……

  能夠看到數十年前國教學院熱鬧的景象,能夠看到那些修行天賦驚人的少男少女,能夠看到那些過去的畫面,不是因為陳長生有某種特殊的能力,也不是他擅長腦補想象,而是因為他讀過相關的書籍。

  在院門外的石壁上扯下青藤,看到“國教學院”那四個字,道藏裡很多相關記載便在他的腦海裡漸漸泛起,變成切實的文字,轉換成畫面,深深地烙上,無比鮮明清楚,他才發現自己原來知道很多這間學院的曆史和事情。

  這并不是太難以理解的事情,他能夠記得天道院的招生規則裡最不起眼的旁注,能夠記得摘星學院無比繁瑣的軍紀,他自然更應該記得國教學院的曆史傳承和相關的一些事情,三千卷道藏經典裡,有太多東西。

  現在國教學院可能隻有他一名學生,甚至如那位甯婆婆所說,連老師都沒有一個,但既然他開始在國教學院學習,那麼總要做一些事情,比如他要去拿到圖書館的鑰匙,比如他要去申請錢——他記得很清楚,大周朝廷對各學院都有相關的教育補貼,隻要該學院存在,便會按年發放,摘星學院由軍方發放,國教學院的補貼則是由神聖教育樞機處進行處理。

  很湊巧的是,國教學院的鑰匙和名冊,應該也保存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