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沒有與紀晉對視太長時間,望向碑廬前盤膝而坐的鐘會,看着缭繞在他身周的霧氣,聽着他身體裡響起的越來越急的沸水聲,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昨夜鐘會還沒有找到解碑的方法,更不要說看到破境的可能,為何一夜時間過去,便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昨夜鐘會在碑前坐了一夜,聽聞……紀晉前輩也守了他一夜。”蘇墨虞從林畔走到他和唐三十六的身邊說道。
陳長生微微蹙眉,想起荀梅前輩筆記裡提到過的一件往事。二十餘年前,曾經有位出身天道院的碑侍,用了某種方法幫助一名入陵觀碑的天道院學生成功破境。他望向紀晉蒼白的臉,心想難道昨夜此人竟是不惜耗損極大真元與心神,強行傳功給了鐘會?
“我也想到那種可能,隻是……未免太浪費了些。”苟寒食走了過來,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在想些什麼,說道:“紀晉前輩至少損耗了一半的真元,但鐘會隻能維持半日時間,時辰到後,那些真元便要散于天地。”
陳長生說道:“但有些感悟可以留下來,不同境界時,眼中的碑文自然不一樣。”
苟寒食點頭說道:“如果隻是強求解碑的速度,這般做倒确實有些道理。”
碑廬前有些人注意到陳長生的到來,看着他與苟寒食交談,神情微變。
在旁人眼中,他們這番讨論過于平靜甚至冷靜,根本沒有着急的感覺。有人則開始替他們急了起來。唐三十六和折袖靜靜看着陳長生,關飛白三人靜靜看着苟寒食,都沒有說話,表達的意思卻非常清楚——你們兩個人得抓緊些了。
蘇墨虞說道:“破境通幽後再成功解碑,如果鐘會真做到了這一點,你們草屋七子難免會有些尴尬。”
陳長生怔了怔,不解問道:“什麼草屋七子?”
蘇墨虞看着他們七人說道:“你們七人在今年考生中最受人矚目,入得天書陵後便一直住在草屋裡,有人總覺得你們刻意與衆人分開,有人覺得你們清傲難以接近,不知道誰開始這麼叫,已經漸漸流傳開了。”
唐三十六微傲說道:“讓他們嫉妒去。”
關飛白面無表情說道:“不遭人嫉是庸才。”
二人對視一眼,忽然覺得不對勁,轉過臉去,同聲說道:“但我們可不是一路的。”
可笑的争執并沒有改變碑廬四周的氣氛,那些望向他們七人的目光依然情緒複雜。
陳長生清楚,紀晉用一夜時間,強行護持鐘會破境,就是要讓他比自己和苟寒食更快解碑。唐三十六昨夜引用的聖後娘娘的那些話,本質上沒有任何意義。誰能成為今年考生當中第一個解碑的人,那就是最大的榮耀。
便在這時,碑廬前又有變化發生,紀晉輕掠來到鐘會的聲音,斷喝一聲令他醒來,将一顆藥丸塞進他的嘴裡,右手化掌而落拍在他的背上。
苟寒食神情微凜,說道:“槐院的濟天丸?”
陳長生不知道濟天丸是什麼,但碑廬前的大多數人都知道,聽到苟寒食的話後,不禁微微色變,心想槐院居然将如此珍貴的靈藥用來助鐘會破境,可以看出槐院對這名少年書生如何重視,而紀晉想要陳長生等人受挫的渴望又是多麼強烈。
鐘會服下那顆藥丸,又得紀晉以真元相助化藥,不過瞬間,臉色便變得通紅一片,下一刻,臉色又回複如常,彌漫在他身周的那團霧氣也随之濃淡,然後如煙歸山岫一般,緩緩地回到他的身體裡!
一道純淨至極的氣息,在碑廬之間出現。
樹梢上挂着的那盞油燈早已熄滅,此時忽然上下搖擺起來,不知何處來了一場清風,照晴碑四周的花草随之而偃。
鐘會睜開眼睛,站起身來,緩緩轉身,望向碑廬四周的人群,隻見他的目光幽靜一片,比起平日裡不知添了多少深意。
一名槐院書生大喜說道:“恭喜師兄破境!”
舊年入天書陵觀碑的人群裡也響起議論聲,有人說道:“槐院底蘊果然深厚,佩服佩服。”
鐘會很平靜,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狂喜的神情,也沒有一絲驕容,他向着碑廬四周的人群揖手行禮,舉止之間,意态從容。
有舊年觀碑者贊道:“雖有外力,終是自己的境界,觀首碑而體悟破境,确實不俗。”
“多謝師叔成全。”鐘會轉身對着紀晉長揖及地,誠摯說道。
紀晉蒼白的臉色上現出一絲潮紅,輕捋短須不語,很是滿意。
正如人群議論的那樣,如果鐘會不是自身天賦悟性極佳,那麼就算他損耗真元,也無法做到眼下這幕。
碑廬四周忽然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