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9頁)

  白海想着很多年前的往事,有些感慨:“在宦海裡沉浮多年,我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于是想要修行,奈何年歲已長,很難把玄門正宗的功法修到極緻,于是我劍走偏鋒,拜在了落陽宗的門下,說來也是幸運,我的學識素養極高,道法能力也極強,竟隻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便修到了通幽境。”

  瘴毒緩慢地侵蝕着梧桐樹,他和徐有容站在洞裡洞外,相隔咫尺,卻無法接觸,于是他有時間,好好地回顧一下過往,也算是給對方一個解釋。

  “可是就到這裡了。”他有些傷感說道:“我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前進,其後的一百多年時間的修行,全部是在浪費生命,我很不甘心,明明自己擁有足夠的智慧與閱曆,論起勤勉程度更是不遜于任何人,為何卻始終無法突破通幽境?難道是血脈天賦很普通的原因?”

  說到這裡,他望向青樹後的徐有容,毫不掩飾自己眼神裡的嫉妒與憤怒,說道:“可是血脈天賦不是由自己決定的,是上天胡亂分配的,憑什麼像你們這種人就有如此美好的血脈天賦,而像我們這樣的人無論如何努力也永遠沒辦法追上你們?憑什麼你今年才十五歲就修到了通幽上境,而我卻要用一百多年?”

  “後來我在宗門裡終于發現了一種功法秘籍,可以幫助我突破通幽境這道門檻,隻是這種功法修煉起來太過困難,需要最純粹的火晶替我重新洗髓換血,可是宗門當年的地火之晶已經被祖師爺鑄進劍中,然後随他一道消失不見,我到哪裡找去?難道我還有本事遠渡重洋,去南海裡的那些島嶼尋找紅龍?我在世間苦苦尋覓了十餘年時間,始終沒有任何進展,終于讓我想到了一種可能。”

  白海側身望向遠處草原的方向,說道:“祖師爺死了,地火之晶也随着他的佩劍消失無蹤,以他當年近乎從聖的境界,誰能殺他?最大的可能,當然是周獨夫,那麼他的劍會不會遺落在周園裡?就在傳說中的那方劍池之中?”

  “所以今年周園開啟,我毫不猶豫地進來。實話說,我看到了青矅十三司的煙花警訊,我甚至還看到了一個被魔族毒死的人類修行者,但那又怎麼樣?什麼事情都比不上找到祖師爺的佩劍重要,隻是……我在這裡沒有找到任何那把劍的痕迹,我甚至連地火之晶的氣息都感知不到絲毫,我絕望了。”

  他轉身再次望向徐有容,因為蒼老而略顯渾濁的眼睛裡,漸漸流露出熾熱的神情:“然而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我看到了您展開火翼從暮峪峰頂飛了下來,我知道您受了重傷,我知道這将是我突破境界的最好機會,甚至也有可能是最後的機會!”

  “地火之精算什麼?您身體裡的真鳳之血蘊藏着更狂暴、更熾烈、更純淨的能量!隻要能夠服下您的血,我肯定能夠修成那套秘法!我可以輕輕松松地突破通幽境,凝火成功!将來甚至有機會踏進神聖領域!這種誘惑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有多大,您知道嗎?”

  白海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嘶啞。

  徐有容看着他說道:“我不知道。”

  白海怔了怔,問道:“你說什麼?”

  “修行破境對我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我從出生開始,就注定将來會進入神聖領域,所以……”

  徐有容看着他平靜說道:“我無法理解你的心情。”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很淡然。

  所以白海無比憤怒,還有極強烈的失落。

  如果這時候陳長生醒着,大概能體會到這名落陽宗長老的感受,不是因為他有過這種體會,而是他也經常像徐有容一樣,讓别人有這種感受——很認真地說着客觀的事實,對方卻要被迫承受無盡的羞辱直至無語。

  對此體會頗深的唐三十六,曾經如此評價:你和徐有容,都是讓人無話可說的家夥。

  白海确實無話可說,所以隻好狂怒吼道:“血脈天賦?上天不公,待我稍後把你的血吸幹淨,那你的血脈天賦就會是我的!我就要改變這種不公!”

  徐有容知道了原因,便不再理會對方,對于一個冷血修行者充滿文藝腔調的呐喊,她沒有任何興趣。

  她走到陳長生身旁坐下,盤膝開始調息,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幾塊極精純的晶石。

  周園裡無法與滿天星辰發生聯系,她感知不到自己的命星,昨夜通過晶石很困難才聚起的真元,此時又有了渙散的征兆。

  這個事實讓她有些不愉快,就像她雖然不在意白海的陰險毒辣,但作為下一代南方聖女,為了人類的将來,在周園裡不眠不休奔波兩個晝夜,與魔族公主血戰連連,最終被迫進入絕境,卻要死在一個人類的手中,這也讓她感覺很不愉快。

  隔着梧桐樹的青葉,白海看到了她微微挑起的眉,猜到她此時的感覺,微諷說道:“覺得不公平?”

  徐有容盤膝坐在地上,神情甯靜,雖然沒有回答,卻感覺仿佛是在說,難道有誰敢認為這是公平的?

  “我知道你覺得像我這種人類冷酷自私,陰險狡詐……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和我們沒有任何區别。你以為自己真的是鳳凰?你以為你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般聖潔無睱?你以為你就代表着道德?”

  白海蒼老的臉上流露出輕蔑不屑的意味,指着她身後的陳長生說道:“昨夜我看着你從暮峪飛下來,然後一路悄悄追蹤,雖沒有看到你是怎麼救得此人,但想來肯定是在魔族強者們的眼前,那先前你為何準備把他一人留在蘆葦蕩裡?我沒有看到你在樹林裡去做了什麼,想來不過是那些俗套的心理掙紮,可你為什麼要掙紮?有沒有人看到為什麼對你有影響?說明你真正在乎的不是什麼道德仁義,而是别人對你的看法!”

  這番話毫無疑問極為誅心。

  這位落陽宗的長老,并不知道不久之前,有位黑龍小姑娘和他一樣,對徐有容做出過相同的評價。

  毫無疑問,這番話極為誅心,很難辯解。

  徐有容神情平靜,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這番話,根本不屑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