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少女的修道天賦極高,想必承受着整個秀靈族的希望,然而秀靈族在這千年裡遭受了那麼多苦難,數次險些滅族,如今故土已被魔族占領,大陸上諸多強大的勢力冷眼旁觀,秀靈族想要複興,談何容易。
她要背着整個部族前行,何其辛苦。
他安慰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有些事情,确實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
其實他何嘗不是一直在這樣生活,那是死亡的陰影,比任何壓力都要沉重,而且與能力沒有任何關系,隻與命運有關。
徐有容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可是實際上我隻會修行,别的事情非我所長,亦非我所願。每每想起長輩們的殷切希望,想起那些複雜至極的事務,我非但沒有任何信心,反而越發真切地覺得自己的無用與怯懦,甚至漸漸自卑起來。”
這些話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無論是聖後娘娘還是聖女老師,無論是離山劍宗那些親近的少年,還是南溪齋外門的師妹,又或是青矅十三司的同窗,更不要說京都東禦神将府裡的父母,但這時候,她卻對陳長生說了出來。
如果不是重傷之後太過虛弱,如果不是在這片無人能夠走出去的草原裡,如果不是死亡近在眼前,以她的驕傲和強大的精神,必然不會說出這些話。話音方落,她便生出了淡淡的悔意,但話已出口,無法再作理會。
陳長生心想秀靈族裡的那些長輩說不定就是把你視作下一代的族長在培養,自然需要你熟悉族中的事務,隻是你如此聰慧,修行天賦又如此驚人,想來能力必然是極強的,何至于因為這些事情居然自卑起來。
看着他的神情,徐有容有些不解問道:“難道你就從來沒有因為什麼事情自卑過?”
反正都已經開始說了,反正他不知道自己是誰,還以為自己是秀靈族的初見姑娘,那麼多說幾句又何妨?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想要在過去的十五年裡找到一些相似的感覺,卻始終都找不到。
他真的沒有感覺到自卑過,甚至想起在東禦神将府裡準備退婚時所受到的羞辱,也隻有一些無奈和惱火。
“沒想到你居然是如此自戀的一個人。”
徐有容看着他微笑說道:“可是你覺得自己真的這般完美嗎?”
陳長生心想唐三十六才是自戀的人,說道:“世間根本就沒有方方面面都完美的人。”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一個自己沒有見過面、卻聽過無數名次的人——秋山他搖了搖頭,把那個名字從自己的腦海裡甩出去,繼續說道:“但不完美不代表就要感到自卑。”
徐有容無法理解,說道:“如果怎樣努力,都無法在某些方面勝過對方,難道不會因此而生出羞恥之感?”
陳長生不解說道:“為何要有羞恥之感?”
徐有容說道:“那豈不是不知羞恥?”
陳長生有些驚訝,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姑娘竟是這樣的人,問道:“你有病吧?”
柴堆裡的噼啪聲已經沒有了。廟裡很安靜,隻能聽到外面的風雪聲,以及徐有容漸漸變重的呼吸聲。
她有些生氣。她有足夠的理由生氣。
從小到大,從京都到聖女峰,從來沒有人敢對她大聲說話,更不要說用這般嚴重的詞語教訓。就連聖後娘娘和聖女老師,都不會這樣。因為她一直走在通往完美的道路上,無比嚴格地要求自己,沒有任何可以被指責的地方。直到今時今日,在這座風雪舊廟裡,這個年輕男子說道:你有病吧?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她知道自己沒有聽錯。
所以她看着陳長生,強自平靜問道:“你想死嗎?”
第302章
清風問道
徐有容現在血脈與真元都已經枯竭,非常虛弱,不要說戰鬥,就連走路都無法做到。于是,她這句你想死嗎,非但沒有那般驕傲高貴霸氣的意味,反而有些可笑,當然,這種可笑在陳長生的眼裡,或者更像是可愛。
他笑着說道:“如果你沒病,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徐有容努力控制住情緒,說道:“這想法哪裡荒唐了?”
陳長生說道:“我說過,世間根本就沒有完美的人。做不到完美,比别人差些,就要生出羞恥之感,這難道還不荒唐?教宗大人養盆栽的水平不如百草園裡的花匠,他就應該羞愧?聖後娘娘的女紅沒有汶水城女工的針法精妙,她也應該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