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發自内心地笑了起來,說道:“我很高興。”
徐有容看着他微笑說道:“我也很高興,但越是這樣,我越不想死。”
陳長生認真說道:“是的,所以我在想怎麼才能活下去。”
徐有容打趣道:“你很擅長想辦法嗎?”
“不,但怎麼活下去這種事情……我想的次數比較多。”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開始觀察陵墓四周的風沙,風沙裡的畫面,尤其是某片先前被白草覆蓋現在被沙礫與妖獸屍體覆蓋的地方。已經有很多妖獸死去,更多的妖獸在與風暴對抗着,或者說被風暴席卷着到處飛舞,死亡或遲或早總會來臨,除了陵墓正門前的這把黃紙傘,再沒有任何地方可以給這些曾經強大暴戾的生命以庇護。
便在這時,一道黑影越過狂暴的能量湍流與呼嘯的風沙,如閃電般來到陵墓正門前,順着黃紙傘邊緣極小的縫隙,來到了傘的裡面,重重地落在了陵墓厚重的石門上,砸的石門發出一聲悶響,上面生出數道裂縫。
能夠避開天書碑釋放的能量風暴,能夠無視滿天的風沙,險些把陵墓正門撞翻的……是一隻鳥。這隻鳥渾身雜毛,看着毫不美麗,右爪已殘,身上滿是血迹,看着就像是一隻剛剛從獵戶箭下逃出生天的山雞。
這隻山雞從石門裂縫的中心滑落,落到地上,用一隻腳艱難地站了起來,扭了扭脖子,撲扇了一下翅膀,将翅膀上的灰與水盡數扇了下來,顯得有些滿意,然後望向黃紙傘邊緣的滿天風沙,發出幾聲憤怒的鳴叫。黃紙傘下的空間很小,這隻山雞撲扇出來的沙礫盡數落在了陳長生和徐有容的頭臉之上,兩個人忍不住咳了起來。
聽着咳聲,那隻山雞才想起了些什麼,那雙有些妖異的、泛着金色的眼瞳骨碌碌轉了兩圈,然後瞬間變得異常安靜,看也不看陳長生和徐有容一眼,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似乎想要避開他們的視線。問題在于,傘下就這麼大一塊地方,它又能避到哪裡去?
……
……
第345章
消逝的黑石
一隻秀氣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地摸了摸這隻山雞的腦袋。山雞有些不滿,卻不敢有任何不滿的表示,極為老實乖巧地挺着脖子,任由那隻手摸着,看着就像是一隻鹌鹑。
那是徐有容的手——山雞很清楚,這個少女的體内流淌着怎樣的血脈,它非常不喜歡,但必須要承認那就是自己的克星。
陳長生的手也伸了過來,似乎也想要摸摸它。山雞同樣很清楚,這個少年有多麼強大,最關鍵的是,他是這把黃紙傘的主人,如果它想要在這些恐怖的能量風暴裡活下去,便不能得罪他,不要說摸兩下,就算要它跳脫毛舞,它也要忍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隻山雞閃電般地伸出尖喙,在陳長生的手背上狠狠地啄了下去。
一道如金玉相擊般的清音響起。
山雞愣住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陳長生也愣住了,然後才想起來,雖然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基本愈合,流出來的那些血的味道已經變得極淡,但對于這種生物來說,依然是難以拒絕的誘惑。
“雖然說落難的大鵬不如山雞,但終究是隻大鵬,有自己的驕傲。”徐有容看着他說道。這并不是那句俗諺的原話,原話是落難的鳳凰不如草雞,但她肯定不會這樣說。
正如她所言,這隻看上去就像隻山雞的雜毛鳥,便是那隻先前遮蓋了整個天空的金翅大鵬,隻不過現在早已不複先前的威勢。在進入黃紙傘的第一刻,陳長生便知道了它就是那隻金翅大鵬,因為那道氣息,因為它眼眸最深處狂暴的神火,即便它掩飾僞裝的再好,能夠穿過能量風暴與飓風,并且知道隻有黃紙傘能夠庇護它的,必然就是那隻大鵬。
這隻金翅大鵬的本體當年早已随着周獨夫的死亡或離去而死亡,直至前些天南客拿着魂木回到周園,一直沉睡在草原陰影裡的它的神魂才再次蘇醒重生,現在的金翅大鵬還是隻雛鳥,并沒有全盛時的力量與境界,難怪一直都隻能化作天空裡的一片陰影,直到南客将她的神魂以及魂木的能量與大鵬融為一體,才恢複了絕大部分的神威。
陳長生沒有嘗試再次摸這隻幼鵬。幼鵬漸漸平靜下來,不像先前那般緊張與緊惕,眼中那兩抹神火裡的狂暴意味消退,變成某種很複雜的情緒。
陳長生看懂了它想要表達的意思,不由怔住了。幼鵬想要傳達的信息,全部在它的眼瞳裡,那是懇求、請求、乞求,是悲傷、難過、黯然、絕望——周園裡的無數妖獸,都是它的同伴和下屬,這些妖獸在這片草原裡生活了數百年,與世隔絕,與人無争,這片草原便是它們的家鄉,現在它們的家鄉馬上就要毀滅。
陳長生在心裡說道,不用你拜托什麼,我也會盡可能地讓這個世界保存下來。幼鵬似乎聽到了他的心理活動,更加安靜,顯得十分乖巧,但有意思的是,依然不肯靠近他,相反甯肯向着本應更加忌憚厭惡的徐有容挪了幾步,老老實實地靠在了她的懷裡。
陳長生的餘光一直都注意着陵墓四周的那片風沙。與徐有容對話、與大鵬進行心靈上的溝通的同時,他一直在心裡默默地進行着推算。按照徐有容先前的說話,陵墓四周的十座天書碑之間的聯系,屬于某座陣法的變化,現在因為劍池現世,這座陣法的平衡被打破,再也沒有辦法複原,除非能夠找到劍池替代的那個消逝的空白。
是的,在這座陣法裡,劍池隻是替代物。劍池替代的是什麼?徐有容說周獨夫從天書陵裡帶走了十二座天書碑,這裡隻有十根石柱,還有兩座天書碑在哪裡?
最開始的時候,陳長生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些什麼,那是在天書陵觀碑悟道時最後的記憶裡的空白,後來他隐約想起來了一些什麼,于是他的心裡難以抑止地出現了一個猜想。
為了證明那個猜想,他一直注視着陵墓的四周,尋找可以證明那個猜想的證據——他必須得到足夠的确認,才會去按照那個猜想行事,因為那會是極其冒險的舉措,人隻有一次生命,那麼機會就隻有最後一次。
風沙漫天,陵墓四周的地面時而積起小山般的沙丘,時而連堅硬的青石地面都被掀起。他一直注視着的那個地方,也正是徐有容推算出來的那個地方,那個曾經被白草覆蓋、現在被沙礫與妖獸屍體掩蓋的地方,終于露出了數百年前的真容。
那裡有一方殘破的石垣,看着像是一個座,一個碑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