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袖說道:“貓在臨死前,也會這樣做。”
床上的被褥被疊的整整齊齊,就像豆腐塊,書桌與書架上纖塵不染,仿佛是今天才新買,陳長生離開的時候似乎什麼都沒有帶,包括書架上的那些舊書還有那個被水泡爛的竹蜻蜓,隻不過軒轅破這時候不在,不然可能會發現國教學院的廚房裡少了一把砍骨頭的菜刀。
另外,葉小漣走進藏書樓準備休息,發現被褥旁多了一個小箱子,打開箱子她看到了一封信,落款是陳長生,他說這是給徐有容的。
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半個時辰的夜半時分,陳長生從藏書樓的窗戶裡跳了出去,穿過茂密的樹林,來到湖對岸的廚房裡,拿出了一把菜刀,撐開黃紙傘,翻過新修的那截圍牆,離開了國教學院。
南溪齋女弟子們發現自己保護的目标消失了,其後沒有多長時間,這個消息便傳到了城郊那座莊園以及北兵司胡同的那座院落裡。
初秋的海棠樹自然沒有花開,也還沒來得及落葉,青青如茵,随夜風輕拂。星光落在大紅色的官袍上,再反射到海棠樹下,時起時伏的青葉被鍍上了一層腥紅的色澤,仿佛變成了一片血海。
“我不喜歡任何脫離控制的變數,我希望你們能夠盡可能地早地把這種變數消除,換句話說,你們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找出他來。”
周通站在台階上,看着黑壓壓跪滿庭院的官員們面無表情說道:“然後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必須要殺死他。”
庭院裡的官員們沉默着如潮水一般散開,隻留下那株孤伶伶的海棠樹以及兩個穿着大紅官袍的官員。
有資格與周通并排站着的官員很少,程俊便是其中之一。作為同樣深受聖後娘娘信任的權臣,在民間的八虎稱謂裡他隻排在周通之下。
“夜闖國教學院暗殺是一回事,他離了國教學院,我們若還想在京都裡殺了他,這便是明殺……教宗不會放過我們的。”
程俊任着大理寺卿,卻沒有絲毫周律賦予的莊嚴感,三角眉倒懸,鼻塌唇薄,僅從面相上看都極令人厭憎。
聖後娘娘最初用的這些官員,都是極被官場排斥、曾經的失意者,因為最開始的時候,沒有哪位真正德才兼備的官員願意效忠她。
“除了娘娘,世間有誰曾經願意放過我們這樣的人?”
周通的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在星光的照耀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仿佛并非活人,笑容也顯得詭異而可怕。
……
……
陳長生離開國教學院的消息傳到了那座莊園,天海家的議事匆匆結束,人們迅速散去,家族的意志随之傳遍整座京都,從羽林軍到京都府,無數人進入夜色裡試圖找到陳長生然後殺死他。
天海承武走到秋樹下望着極遠處那團明亮的燈火,沉默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那是甘露台,娘娘最喜歡停留的地方。
看着父親的背影,天海勝雪也沉默着,他覺得今天有些不對勁。想要殺陳長生當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但不應該讓整個天海家以這樣的姿态狂飙起來,因為這陣勢太大,因為這不見得能找到陳長生,反而更容易警醒那邊的人,甚至有些像是一種告知,為什麼?
第612章
我要離去的意思(下)
“能殺死他自然最好,但殺不死怎麼辦,而且不要忘記直到現在宮裡依然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或者……娘娘也在猶豫。”
天海承武看着遠處甘露台的方向,臉上顯現出來疲憊與怅然,為了那座皇位,他籌謀準備了十餘年時間,然而現在看來,前路依然被掩在夜色之中。或者很痛苦,但他必須開始考慮别的道路了。
“父親難道不擔心将來之事?”天海勝雪問道。
這些年天海家無限風光,包括陳氏皇族在内、唐家、秋山家、朱家、落風家這些底蘊深厚的千年世家都被壓得死死的,要說這些家族還有那些心向皇族的官員對天海家沒有意見,誰也不會相信。如果天海家無法登上大周皇位,到時候牆倒衆人推,誰會留情?
“他是姑母的兒子,他的體内流着我天海家的血液,将來就算他登基為帝,難道就要把他的母家趕盡殺絕?不,無論他的背後是商行舟還是教宗,他都會感到忌憚不安,最終還是要依靠我們的力量。”天海承武看着遠處的甘露台,短須在夜風裡輕輕飄拂,給人一種極其幹煉強硬的感覺:“我們不是周通,一旦喪家便會被人人喊打,所以我們更要穩妥些。”
天海勝雪明白父親的意思,隻是……如果傳聞是真的,陳長生真的是昭明太子,那麼便會對聖後娘娘産生威脅。在這種時候便要提前考慮以後的事情了嗎?他忽然間覺得園子裡的夜風變得寒冷起來,然後才想起這已經是到了蕭瑟的秋天。
天海家擁有如今的地位,當然與聖後娘娘脫不開幹系,但正像唐老太爺在汶水畔釣魚時經常說的那樣,天海家和天海聖後從來都不是一回事,天海家在朝野間掌握着很多隐藏實力,就算失去聖後娘娘的照拂,也沒有哪方勢力能夠在一夕之間将這個家族連根拔起。
——真正遠謀深慮的智者,絕對不會把一個家族的将來完全放在一個人的身上,哪怕那個人是舉世無比的最強者。天涼郡的朱氏因朱洛而興盛,現在眼看着便要因為這位強者的落幕而凋蔽,這就是教訓,也是對所有家族的警告。
而且再偉大的人,總有回歸星海的那天,太宗皇帝死了,周獨夫死了,誰能逃得出生死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