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舟很有耐心地解釋道:“但在這個過程裡,事情發生了變化,我也就要做出相應的變化。”
對修道中人來說,變化是星空之下不變的規律,世間萬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時局也同樣如此。哪怕隻是幾個時辰,也會發生很多變化,就像春天化淩時的河水一般,若是應對不當,哪怕再堅硬的鐵橋,也會被沖毀。
商行舟沒有明說那些變化是什麼。
可能是陳長生的實力境界超出了所有人的預判,堅持了整整一天,那些劍切開了堅硬的、被冬風凍硬的地面,把周獄坦露在了星光之下。可能是因為離宮裡始終安靜,在那邊的天空上飄着的雪與雲,就像是溫馴的羊群,始終沒有越過栅欄的意思。當然,最可能的原因,還是因為王破在洛水上斷臂破境,斬死了鐵樹。
而且,落着雪的平安道,那些王府的燈依次熄滅了。
“你知道為師為什麼叫商行舟嗎?”
商行舟忽然問道。
餘人知道,商行舟并不是師父的真名,至少在六百年前,他叫計道人。
這個名字的出現,或者說獲得,必然意味着些什麼。
“陛下回歸星海之前,依然沒有忘記那句話,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商行舟的視線落在宮殿裡某處,仿佛回到了數百年前。
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這句名言,餘人當然不例外,他還知道這句話裡的陛下,不是指的父親,而是祖父。
“那夜陛下對我說,在世間行走,如同在汪洋裡行舟,須謹慎小意,不可逆流,不然會翻船的。”
商行舟很平靜地說道:“既然所有人都想周通死,既然這就是民心所向,我當然要順從。”
順之一字,對西甯鎮舊廟的師徒三人來說,都很重要,這就是他們修的道。
直到今夜,餘人才知道,原來竟是從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句話而來。
商行舟接着說道:“當然,順流不代表順從,舟隻是希望水能夠平靜些,不要有太多浪花,不要生出太多阻力。”
餘人用手比劃道:“但歸根結底,舟還是要敬畏水的存在。”
“魏國公說過,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如何能夠不畏呢?”
商行舟看着他的眼睛說道:“但位置是相對的,你既然是舟,便不能太過考慮水的感受。”
餘人比劃道:“終究還是會考慮,不然您不會改變主意。”
“在所有人看來,我已經盡力,隻是被你和他們阻止了。”
商行舟的視線落在他的腰間,那裡有一塊秋山家主進貢的玉佩。
“你們這些年輕人都在拿命搏,你如此,莫雨如此,王破如此,你師弟更是如此。”
“我把你師弟養了十七年,怎忍殺他,隻好眼睜睜看着他殺了周通。”
“任誰拿今夜之事來問我,我都能無愧于心。”
這幾句話裡究竟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餘人已經分辯不清,但他懂了。
周通是新朝身上最難看、肮髒的一塊污漬,陳長生是師父心上最深最難拔除的一根木刺。
無論誰死,師父都無所謂,隻要他不需要親自動手便好。
今天京都這數場驚心動魄的戰鬥與追殺,甚至極有可能動搖整個人類世界,但一直都在師父的控制之中。
無論如何變化,他總會成為最後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