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在不遠的将來自己将會成為人族世界裡新的傳說,雖然作為一名高貴強大的龍族,她的存在對人族來說本身就是一個傳說,她隻是害怕這個陌生的世界。
——這個世界是人的世界,是充滿了人的人間,而人就是她最害怕的對象。
無論高貴還是卑微、強大還是弱小,生命在最脆弱、最惘然、最害怕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想要找到最熟悉的依靠,那個依靠可能是一棵樹,可能是一塊石頭,可能是一面窗,也可能是一個人。
周通臨死前已經神識恍惚,隻知道往北兵馬司胡同爬。
她這時候的意識裡也隻有一個人的名字,那就是陳長生。
陳長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也是最信任的生命,而且基于某些隐秘的原因,她堅持認為他對自己要負責任的,所以她回過神後,毫不猶豫便向着不遠處的國教學院走去,赤足在雪地上踩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
……
國教學院以及相鄰的百草園,現在都戒備森嚴。國教騎兵以及朝廷的軍隊,把整個街區堵個了水洩不通,按照各自陣營沉默地對峙着,氣氛異常緊張,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京都局勢不停地變化,随着教宗陛下回歸星海,人心所向不知如何,但人們的判斷則是慢慢地向着朝廷方面在傾斜,國教學院的師生不停地離開,現在還留下的人數已經不足最開始的三分之一,十八名南溪齋的少女以及蘇墨虞自然留了下來,但他們很清楚,他們已經無法影響接下來的事情,真正能夠決定結局的那兩個人,此時正在湖畔的大榕樹下。
今夜京都無眠,因為很多人都知道,那對師徒正在進行最後的談判。
最近數日風雪很大,國教學院與京都别的地方一樣,都積了層厚厚的雪,湖畔的枯草被盡數掩蓋,隻是在微微隆起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枯草的尖,給人一種特别倔強的感覺。
大榕樹的樹葉早就已經落光,光秃秃的枝丫還是那般的結實,足以承受好些人站在上面。
陳長生不在樹上,而是站在樹下的雪地裡,因為他的老師也站在雪地上。
這是天書陵的那個清晨後,他們師徒二人第一次相見。那次在神道上他們擦肩而過,仿佛陌路,目不斜視,今次才是真正的對視,可以清楚地看到,現在的對方與西甯鎮的時候已經有了怎樣的改變。
陳長生已經是教宗,但他沒有穿神袍,戴神冕,執神杖,而是穿着國教學院的院服,黑發被梳的一絲不苟,然後結了一個最簡單的道髻,穿過黑發固定道髻的不是什麼珍貴的烏木叉,而是一隻普通的木筷。
商行舟滿頭黑發,不見霜色,同樣梳的一絲不苟,眉眼之間盡是貴氣與沉穩,說不出的潇灑與随意,但衣着也很簡單,隻是一件青色的道袍,仿佛他并不是真正的當世第一人,而隻是一個普通道士。
如果有人看到這幕畫面,應該會生出一種感覺,這對師徒,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很像,這種相似不僅僅在于外表,更在于眉眼間那抹極深的漠然和隐藏在平靜外表下的疏離感。
陳長生準備開口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和站在雪地對面的那個人已經有數年時間沒有說過話了。對修道者來說,數年是很短的時間,但他總覺得很漫長,漫長到西甯鎮那座舊廟的相關回憶都變得有些模糊,至少是某些方面的回憶已經難以追清。
他還清楚地記得把舊廟裡的道藏搬走之後,牆上斑駁的痕迹,他還清楚地記得離開前的那天晚上,師兄炒了四盤樣式與味道都不同相的青菜,其中一盤裡放了很多的蒜,卻忘了最後與師父說的話是什麼内容。
這個時候,商行舟說話了。
“你是我從溪邊揀回來的,雖然我事先就知道你會在那條溪裡,但沒有我,你或者被溪水淹死,或者被那條老龍吃掉,總之是我救了你一命,而且是我把養大成人,所以你的命是我的。”
今夜是最後一夜,明天會是新的一天,如過往無數天同樣的新的一天,卻是新大陸的第一天。這場雪地裡的談話,将會決定京都甚至整個大陸的人們能不能夠如過往這些年一樣,安甯喜樂地迎來新年的朝陽。
誰都沒有想到,這場談話開始的如此突然,進行的如此強硬,以至于開場白聽着就像落幕詞。
第729章
師徒戰心意
你的命是我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商行舟的神情很平靜,就像在講述人世間最簡單卻又是最不容置疑的真理。
就像太陽東升西落,星空永世不變,雞蛋要用菜油煎才最好吃。
聽完這句話,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那年離山内亂中最著名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