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第10頁)

  那是他從西甯鎮來到京都後遇到的第一個朋友,也可以說是他人生裡的第一個朋友。

  他和那位朋友的結識,其實有些莫名其妙。那是天道院招生的時候,很多洗髓成功、甚至坐照境的考生排着隊等着被檢驗,還完全不懂修行是什麼的他,看到了一個穿着青衣的少年,然後那個明顯是修道天才的少年說他也是個天才。那個少年去李子園客棧,找到陳長生,吃了一頓飯,然後兩個人便成為了朋友,就是這麼簡單。

  那位朋友叫唐棠。

  他當時在青雲榜上排名三十六,所以給自己改了名字叫做唐三十六。

  從那時候到現在,青雲榜與點星榜不知道換了多少次,他的名次自然也在不停發生變化,但他卻再沒有換過名字,或者是因為他最喜歡的那段青春歲月裡一直都是用唐三十六的名字活着的。

  之所以在很多時候陳長生會想起唐三十六,想念唐三十六,除了因為他是自己的朋友之外,也是因為對他和國教學院來說唐三十六一直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和蘇墨虞、折袖、軒轅破不擅長做的事情,唐三十六都很擅長,他們說不出口的話,唐三十六都能很輕易地說出來,他們不好意思做的事,唐三十六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丢臉。

  換句話說,正是因為唐三十六的存在,他和國教學院在京都的那幾年才能過的如此輕松順意。

  唐三十六是個最能讓自己人痛快讓對手痛苦的人。

  因為他是唐家的獨孫,特别有錢,毫無忌諱,尤其是加入國教學院後,他再也沒有扮演過翩翩貴公子,飛揚至極,嚣張無比,佻脫無雙,在神道上罵哭過小姑娘,在百花巷裡踹過殘廢,就沒有什麼事是他不敢做的。

  他的身上擁有陳長生最缺少的那些東西。

  那就是飛揚嚣張佻脫之下隐藏着的真正熱血、青春、自我。

  天書陵之變時,唐三十六被強行帶離京都回了汶水,至今已經有三年。

  除了在老宅裡的兩年半時間,他在祠堂裡已經被囚禁了半年。

  那些飛揚嚣張佻脫似乎都沒有了。

  那些熱血青春自我更加不知所蹤。

  他蓬頭垢面,不修邊幅,衣衫肮髒,眼神木然,仿佛死人,閉嘴不言,仿佛啞巴。

  在他的身上隻能看到麻木、死氣沉沉,那意味着放棄與絕望。

  任誰看到現在的他,大概都會覺得他是個乞丐或者苦修士。

  沒有任何人能把他與當年那個站在花叢中,接受無數京都少女愛慕眼光的貴公子聯系在一起。

  但陳長生不會,因為他比誰都了解自己的這個朋友,比誰都相信自己的這個朋友。

  他相信就算發現太陽落到深淵裡再也無法爬起來、世界即将毀滅,唐三十六也不會躲進被窩裡哭泣,而是會把京都的紅倌人全部喊來開一場無遮大會,然後帶着他覺得有資格和自己一起奮鬥的那些年輕人們,帶着超乎想象數量的金銀财寶以及幾車藍龍蝦,騎着最快的馬向着太陽落下的地方追去,還要對天空不停罵着最髒的話,唱最蠢的歌。

  如果陳長生看到祠堂裡的畫面,便會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而且自己的那些擔心也是多餘的——昨夜在道殿裡,他對唐家二爺說過,很擔心唐三十六在祠堂裡有沒有好的蒲團,會不會因為跪的太久傷了膝蓋。

  唐三十六根本就沒有跪。

  哪怕他的身影再如何孤獨,再如何蓬頭垢面,再如何死氣沉沉,反正他沒有跪。

  他沒有跪在蒲團上,而是坐在蒲團上。

  并且是箕坐。

  就是那種最不雅的坐姿。

  他的腿張開着,用胯下對着前方的……無數牌位。

  那些牌位是唐家的列祖列宗,是他的祖宗。

  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