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殷樂看來,此時蛇語更為動人之處,在于她能夠以驚人的專注,為羅南的行走坐卧服務,去雕琢那些看似無意義的細節,隻為做到盡善盡美。
就效率而言,不足為訓――如果一個公司、一個組織都是這樣做事的,早晚要完蛋。
然而落腳在人際關系上,這般做法卻體現出了一種虔誠而純粹的态度,仿佛不涉及任何算計,而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究其本質,就是古典的、傳統的、陳舊的、偏又讓絕大多數男性心向往之的“道德審美”。
此刻在榻榻米上四仰八叉坐着的羅南,其衣着打扮,就是街頭随處可能碰到的年輕人,可是蛇語的姿态,分明是在侍奉一位王侯。
現在是什麼時代了?蛇語又是什麼人?
明明不可能是那類人,她偏偏能夠做得天衣無縫、圓轉自如,即便羅南都沒有正眼看過她,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沮喪、松懈,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更沒有任何急于表現的燥氣。
由始至終,蛇語都盡可能地減少存在感,避免打擾羅南的思路,偏又如泉池的溫湯般,從不經意的細枝末節中滲入,無處不在。
都是侍候人的行家,這手段有多麼高超,殷樂最能理解,也自愧不如。這裡面涉及了太多的觀察和預判,甚至可能有一些氣機感應的高級感知能力在裡面。
“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殷樂無聲慨歎。她在蛇語身上投注了超乎尋常的注意力,說白了,就是因為某種競争危機,正轉為現實。
秘書這個職位,太容易被替代了,尤其是生活秘書……
可話又說回來,不計較成本因素的話,能做事又養眼的秘書,多出一個兩個又算什麼?直接競争是愚蠢的,像羅南這樣的人物,身邊有人依附太正常了。而作為依附者,關鍵在于要有各自的清晰角色,至少有一定的功能。
秘書的價值所在,是為老闆處理麻煩,而不是添麻煩。這一點,殷樂在成為哈爾德夫人秘書的時候,已經覺悟了。
殷樂調勻呼吸,在外間脫下鞋子,擺放整齊,輕手輕腳地走上榻榻米。此時羅南還在沉思,她沒有愚蠢到去打擾那邊的思路,就在室内一角跪坐下來,默默等待。
蛇語當然注意到了她,輕悄悄移過來,也為她沖泡了香茶,無聲奉上,姿态仍然謙卑,隻當自己是最低下的侍女。
殷樂按下心中微微的不自在,欠身緻謝。
蛇語對待羅南的禮數,她是承受不起的,這種刻意為之的尊重,或許也是蛇語暗透的鋒芒。
時間就在靜谧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又過了将近四十分鐘,一直與懸浮在面前的“單片鏡”較勁兒的羅南,終于發出了長長的籲氣聲,随即伸了個懶腰,大約是在安靜空間裡比較放松的緣故,他徑直向後倒,在榻榻米上好好地伸展了下手腳,背部挨挨蹭蹭,還想再打個滾兒……
也在這時,羅南終于從純粹自我的狀态中脫離出來,周邊的真實環境映照入心,他“哎”了一聲,忙把上半身撐起來,而一直悶在骨子裡的稚氣,卻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了。
羅南略尴尬,不過他很快又發現,室内除他以外的兩人,此時都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垂眼低眉,不言不動,就像兩座雕塑。
算了,就當她們看不到吧。
羅南咧咧嘴,把身子扳正,正琢磨要說點兒什麼。在他不遠處的蛇語,此時卻是膝行向前,來到他身後位置,伸手觸碰他肩膀,稍頓之後,便以輕重适宜的手法,揉捏起來。
“……”
羅南本能地塌了下肩膀,可終究沒有下一步動作。他扭頭看蛇語,這位“業界知名”的咒術師,堂堂的b級強人,容色平靜,全無言語,隻專注于指掌的叩擊拿捏,仿佛一切都是本該如此,天經地義。
嗯,她的手法确實不錯――至少缺乏此類經驗的羅南,覺得還是挺舒服的。
從形骸到精神,都是如此。
羅南具備窺探人心欲望、掌控精神靈魂的能力專精。然而這一刻他發現,所有的、根本的變化,無需外求,都來自于他自己。
不知不覺間,他心底便似“墊”了一層底闆,或者是别的什麼踏腳物,輕輕巧巧就踏入了某個從未涉足的心理區間。
也許以前他曾在“外面”觀察、想象,有一點兒未曾言明的向往,卻從未像眼下這般切身體會,且又滿心的理所當然。
格式塔的架構,封閉體系的權限,更直接地講,是他對蛇語的絕對掌控,就決定了當前的狀态與格局。
他可以接受,可以叫停,但無論如何,都擁着絕對的選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