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荔枝 後院的石榴都開花了,天也熱起來了。 東小院裡,李薇搖着扇子站在屋子裡往窗外看,“這天真是熱得邪。”她道。 玉瓶端着冰過的酸梅湯進來,“主子用一碗吧,” “給四爺他們的冰送去沒有,”她一邊接過酸梅湯,一邊問。 “送去了。趙全保回來說,四爺叫不必老往戶部送,咱們自家就該不夠用了。”玉瓶出去一趟也是熱得鼻尖冒汗。 “這種天氣,他們一屋子的人擠着,再沒有冰,誰能熬得過去,”李薇搖搖頭,坐下道:“他不在家,至少他那屋裡的冰不就省了?送出去給他用也是正好。” “趙全保說戶部已經有幾個堂官中暑了,咱們爺叫了太醫,就在戶部治,不許人回家呢。” 病了都不叫人回家歇歇,怪不得外頭人說他是活閻王。 她喝着酸梅湯,道:“叫人煮兩大鍋涼茶送過去吧,以後每天都送。讓白大夫開幾劑解暑除瘟的藥下在裡頭。”既然勸不了他,隻好盡量防着别叫人生病了。 兩大桶的涼茶送到戶部大堂,守門的侍衛早就認識趙全保了,誰叫他差不多一天都要來一趟呢?不是給四爺送吃的,就是送喝的、用的。現在還天天往這裡送冰,叫他們這群在大太陽下看門的人看着都羨慕啊。 這會兒看到他遠遠的跟着兩個騾車過來了,一個趕緊進去傳話,一個就殷勤的上來拿袖子撣撣長條凳,“趙哥哥來了?快來坐坐。瞧您這大熱天的還一趟趟跑。” 趙全保嫌棄的掃了眼那破條凳,額頭上的汗順着下巴往下滴,搖頭道:“不了,替主子辦事,哪有咱們喊累的?” 那人還想再搭兩句話,裡頭蘇培盛小跑着過來了,一見趙全保就連連招手:“趕緊來吧,主子爺叫你進去回話呢。” 大堂裡頭,除了四爺和十三爺外還有幾個人,戴先生也赫然在列。趙全保進來誰都不看,沖着四爺跪下磕了個頭。四爺嫌熱就站在冰山旁邊,撂下手裡的賬冊問他:“外頭那是什麼?” 趙全保:“是涼茶,配了解暑除瘟的方子。” “喲,這可是好東西。”十三抹一把汗,道:“趕緊給我來一碗,正渴得很呢。” 涼茶說是涼,端到手裡還有些微燙,淡淡的藥香味撲鼻而來,十三一飲而盡,身上跟着就出了一層痛汗,整個人不免輕松了兩分。 四爺叫人把涼茶挨個屋子都提一壺,對趙全保道:“這個好,回去叫你主子放心,就說我用過了。” 趙全保趕緊說:“主子說日後天天都送兩桶來。” 四爺點點頭,叫蘇培盛領他出去。十三心裡發笑,悄悄對四爺道:“瞧我嫂子多心疼你,是吧哥?” 被四爺含笑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 五月五是端午節,皇上自江南賞了不少東西回來。四爺在戶部大堂接了賞,為這個還要特意再回趟府。他見一堂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連十三也無法免俗,隻好笑道:“行了,今天是過端午,都回去見見家裡人,明天一早再過來。” 衆人都樂了,紛紛對着四爺道‘四爺體恤’,‘您聖明’等等。一時奔走相告,大堂前後的人知道後都到大堂這邊來謝恩。叫人回家傳話的,使小厮去外頭雇車的,呼朋引伴,熱鬧極了。 看這一群亂相,四爺搖頭歎笑。戴铎上前道:“主子也不必介意,他們都是高興糊塗了。” 四爺道:“我知道他們在背後都罵我。” “誰敢罵我四哥呢?”十三交待了人回府傳話,過來剛好聽到就接了句。戴铎對十三爺行了禮就退下了。 “罵我得可不少。”四爺暢快笑道,“可他們不知道,他們越罵我,我越高興。” 兩人結伴往外走,此時戶部這裡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有慢兩步的看到二位阿哥爺過來,或避讓或行禮,不一而足。 “他們罵我,這是說明他們怕我。怕得沒辦法了,才隻能逞一逞口舌之能。”四爺得意道。 十三沒想到四爺居然還甘之如饴,道:“還得是四哥。要是弟弟處在四哥的位置上,隻怕早就撐不下去了。”想到之前因為皇上、太子、直郡王的幾方逼壓,他真是度日如年。 四爺拍拍他的肩,安慰弟弟道:“你才多大呢?我在你這個年紀還不如你呢。那幾年我閑着沒事做,隻能看着老八風光,心裡也不比你好受多少。”但若沒有那些年的沉積,也沒有他現在的心境。 看看如今,想想當年,連四爺都不得不歎一聲時也,運也,命也。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當年的我也想不到會有今天。”四爺歎了兩聲,對十三道:“世上的事自有因果。你又怎麼知道,如今你受得磨難,日後不會成為你的智慧呢?” 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叫十三一時也浮想聯翩起來。 自從額娘去後,他就沒有過一天好日子,一直戰戰兢兢,不敢放松分毫。如果真如四哥所說的,他日後也能有揚眉吐氣的一天,那這些年的苦楚也不算是白白承受的了。 想得十三一時喜,一時憂,一時歎,最後隻擠出來一句:“……四哥的佛學越發精進了。” 到了二人的車邊,皇上的賞賜就擺在四爺的車上。車後還栓着兩簍的荔枝。四爺指着道:“給你十三爺卸一簍下來。” 十三忙推辭道:“不用,四哥,這是皇上賞給你的。” “你當你四哥有多大的胃口?能吃下這麼兩簍的果子?” 蘇培盛帶着人卸下來,擡到十三爺的車上,叫十三這推辭的話更說不出口了。 “回去給我的小侄子吃,你就别跟你四哥客氣了。”四爺笑道。 十三隻好說:“那弟弟就占哥哥的便宜了。” 回到府裡,四爺叫人把荔枝卸下來,查看有沒有壞得或小的。重新撿拾後,再問蘇培盛:“這京裡都有哪幾家得了賞賜?” 早在有人來頒賞時,蘇培盛就把這個打聽出來了。 京裡得賞的沒幾家,特别是這個荔枝。皇上的賞賜先送進了宮,太後、毓慶宮、承乾宮、長春宮、翊坤宮、永和宮、鐘粹宮等都得了賞。 往下他們幾個兄弟之中,直郡王府是必有的,餘下的兄弟裡隻有他一個人得了。 聽到這裡,免不得叫四爺心裡舒暢。可見這段日子他做的事傳到皇上耳朵裡,皇上記着他的忠心了。 宮外宗親大臣家裡,佟家的一等公府和承恩宮府都有。出過皇後的鈕钴祿氏隻有阿靈阿得賞了。最叫人唏噓的是索額圖死後,皇上就像忘了還有這一支。 四爺叫蘇培盛把荔枝分出幾份,一份送永和宮。哪怕娘娘那裡有賞賜,他該孝敬的也不能少。再一份送到索額圖家去。 “……就說是太子托人送去的。”四爺道。 蘇培盛領命而去,這種事他要親自去辦。憑他這張四爺貼身太監的臉,要叫索額圖一家和太子都領四爺的情才行。 一簍荔枝再多,也架不住這麼分。剩下的隻有半簍。四爺給弘晖幾人留了一盤子,再給幾個女兒那邊送去一盤子。福晉那裡再得一盤。 “我那盤也送到你李主子那裡去。”四爺道,王以誠應了聲,小心翼翼的把兩盤荔枝放進膳盒裡,提着往外走。 張德勝站在門外,難掩羨慕的看着王以誠。雖然他是蘇培盛的徒弟,可他卻沒有進屋的資格。就算他在四爺身邊侍候了十幾年也一樣。比起王以誠和王朝卿這對兄弟,他真是混得還不如這兩個剛來的小子。 他看到王以誠往外走,正在門口遇上兩個剛回來的小太監,一個個嘴甜的很。 “王哥哥,您這是替主子辦差呢?” “王哥哥辛苦,晚上弟弟給您送兩壺熱水去,您也好泡泡腳,洗涮洗涮。” “王哥哥……” 一路走過去,叫‘哥哥’套近乎的多不勝數。 王以誠進來還沒有兩年就混上‘哥哥’了,他張德勝跟在蘇培盛後頭當孫子當得都快吐血了,也才被人巴結一聲‘哥哥’而已。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王以誠提着荔枝到了東小院,進院就看到好大的一個葡萄架子,上面蓋着濃密的綠蔭,叫人一見就心生涼意。 聽人說李主子能連得三子,就是因為屋前有葡萄,屋後有石榴。 王以誠心想當年他的爹媽屋前沒葡萄,屋後沒石榴,還不是生了他們兄弟姐妹七個?隻是養不活,女孩都扔了,男孩死得死,沒得沒。一家就剩下他和他哥,還都切了當太監了。 不等看門的叫人,程先看見王以誠,連忙迎上來,張口就喊:“哥哥從哪兒來啊?” 王以誠不常到東小院來,心想他的臉面還不夠大,道:“不敢當,小的王以誠,奉主子爺的話來給李主子送東西呢。” 程先在那天晚上算是立了個糊塗功,不但得了李主子的賞,在院子裡的哥哥姐姐也都樂意照顧他一二。現在他興頭頭的四處跑,哪兒都想插一腳。他把王以誠領到茶房,站在門外喊姐姐。 玉煙出來先看到程先,笑道:“你又跑我這裡來幹什麼?我這兒沒活給你。” 程先搶話道:“哪兒,這位王哥哥是前頭來了,主子爺叫他給咱們主子送東西來。” 王以誠的話都叫程先搶了,他也沒生氣,還順着他的話應道:“正是。” 玉煙怕程先不知輕重再得罪人了,主子爺身邊的那都要擡着捧着才行。轉身從屋裡提了個空壺出來:“正好,我這邊沒水了,你去膳房要一壺開水來。” 程先接過就說:“姐姐别急,我這就去。” 他轉身就走,玉煙在後頭連聲囑咐他:“你慢着點!我不着急,别燙着你了!” 再看王以誠,還是帶着笑站在那裡,一點被冷落的脾氣都沒有。玉煙心道不愧是前頭侍候的,瞧這份定力就不一般。她接過王以誠手裡提盒,請他進來,還特意給他倒了碗茶。 打開提盒一瞧,居然是兩盤荔枝。 “哥哥等一等,我把這個送去給主子看看,說不定主子還要叫你去說話呢。”玉煙快手快腳的又給他拿了兩盤瓜子叫他嗑着,探頭看到外頭的小喜子,喊進來陪王以誠坐着,她端着荔枝送進屋去了。 李薇聽說四爺回來了,剛換過衣服,正在重新梳頭。見玉煙端着荔枝進來,她一眼瞧見就笑:“爺送進來的?” 玉煙笑道:“是個叫王以誠的送來的,主子要不要見見?” 李薇嘗了一個,拍拍手道:“不用了,你替我賞他。說他辛苦了。” 玉煙有些可惜,說:“爺送來兩盤呢,主子不問問?” 玉瓶上前拉了她一把,“主子說什麼是什麼,快去打發人回去,人家還要回話呢。” 玉煙隻好從櫃子裡掏出一個荷包來,往裡裝了幾個銀角子,拿給玉瓶看過後才回了茶房。那邊小喜子與王以誠說得正熱鬧,玉煙把荷包遞上去,不提李主子的話,隻道:“主子說你辛苦了,叫我賞你。” 王以誠接過荷包,小喜子要勾頭來看,被玉煙推了把:“行了,叫人家趕緊回去回話吧,别誤了差事。” 王以誠起身笑道:“還是姐姐疼我。”再對小喜子說,“以後我有空一定來看哥哥。” 小喜子擺手說:“不敢當,不敢當。” 王以誠出去後恭敬的對李主子的正屋跪下磕了個頭,才起身出去了。留在後頭的玉煙對小喜子啧道:“瞧人家這規矩,多周全。他這麼一跪一磕,我還要去給主子說一聲。這不見比見了還好呢。” 屋裡,李薇吃着荔枝,叫人去問二格格那邊有沒有,回來的人說有,就是三人隻有一盤。 “各屋都隻有一盤呢。主子這裡兩盤,隻怕是主子爺特意賞的。”玉瓶也打聽出來了。 李薇想起孩子們,也舍不得吃了,叫玉瓶多拿幾個盤子來。到時分成幾份,等孩子們來了一人一份。四爺進來時就看到炕桌上擺着六個小盤子,每個盤子裡的荔枝都是一樣的數 “這是在分果子呢?”四爺在前頭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了,坐下道:“哪盤是爺的?” “哪盤都不是。爺的那盤早叫我給吃了。” “那你是哪一盤?” 李薇一指,四爺伸手就拿了個。 吃了兩個洗了手,他就不吃了。李薇叫人把荔枝都拿下去,隻留下兩盤,她剝給他吃。 “你叫人送的涼茶正好,後面就沒人再中暑了。”他張嘴吃下她喂到嘴邊的。 李薇故意把剝荔枝的手指伸到他嘴裡,“嘬一嘬,都是甜汁。” 他輕輕咬了一口,癢癢酥酥的。 “這麼着要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呢?”她好奇的問。聽趙全保回來說的,四爺在戶部大堂簡直是受刑。可看他的神色,又好像挺享受挺樂呵的。 她也不知道該不該替他擔心。 “還早呢。今年也就是開個頭,等九月份皇上回來還有得鬧呢。”四爺笑着說,拿了一顆荔枝:“就為這個荔枝,隻怕又是一場風波。” 她還想再聽點兒新聞,他剝了這個荔枝塞她嘴裡了。 到了下午,她就知道四爺說的風波是怎麼回事了。十四爺和十四福晉登門了,說是來賀端午節的。 聽說十四爺過來的時候,四爺正在屋裡乘涼,她在跟他說這兩天看的一出戲。 這又是府戲的師傅寫的,說的是一家有兩個美貌的小姐。大的那個溫柔賢淑,小的那個活潑可愛。來了個書生求親,他父母給他求的是大的,他自己在花園裡撞上那個小的。等洞房花燭時掀開蓋頭,一見是大的那個,書生先是感歎,他跟小的有緣無份,再是驚喜,大的比小的更漂亮! 最後,他想的是要是能再把小的也娶進門,他的人生就再無遺憾了。 到那時,上有賢妻替他孝順父母,他也有嬌妾相伴左右,人生至樂啊。最重要的是她們本就是一對姐妹,那就是天生該叫男人一起娶進門的。既不吵架,也不嫉妒。 還有句唱詞唱的是該叫天下所有女子都有個賢良的大姐,再有個嬌俏的妹妹,這才是人間正理。 李薇說完戲,笑道:“那女人就該說,這世上男人要有财,有貌,有家世,有才情,上無父母,下無兄弟。這才叫人間正理呢。” 四爺叫她逗笑了,道:“什麼戲到你嘴裡就沒個好的。不管是姐妹,還是兄弟,都是一家人,這才是人間正理。” 姐妹有了同一個丈夫,就再也做不成姐妹。兄弟為了同一份家産,也再當不成兄弟。 李薇不敢把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隻說:“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人間正理,誰肯承認别人的正理是正理呢?” “歪理。”他拿扇子敲了下她的頭。 “歪理也是理。” “你是滿肚子的歪理,爺說不過你。”他坐起身,蘇培盛進來說十四爺到了。又是不下帖子直接登門。往好了說這叫親熱,往壞了說叫不懂禮貌。 李薇看四爺的神色,心道十四爺這是不懂禮貌了。 四爺心裡煩得很,一猜就是荔枝的事。他給十三送了一簍子,沒給他送一盤子,這是來抱怨的。其實分完荔枝後,四爺也發現荔枝不夠了,可已經給了十三一簍了,給十四要是少了,他肯定要抱怨。 但他也不能把僅剩的一簍給十四吧? 反正他都要抱怨的,幹脆不給。 李薇見他半天也不動,蘇培盛還站在屏風外呢,輕輕推了四爺一把,“爺,拿衣服給你換吧?” 四爺這才慢騰騰的起身,換好衣服挺不情願的走了,臨走還說:“晚上我過來用飯,等着我。” 李薇看看天色,看看表,心道這都五點多了,十四爺這個時辰來就是打着蹭飯的主意的,您真能不留人家用飯? 結果六點過一刻,四爺就腳下如風的回來了。進來就黑着臉,她攆進去幫他換衣服,見脫下來的兩層衣服都濕透了。 他換好衣服也不出去用膳,坐在榻上閉目養神一般。她叫人先把膳桌給撤了,省得菜味一直往屋裡飄,聞着也不好。 她輕輕湊過去,拿扇子給他緩緩的扇風,一下下的盼着能給他降降火氣。 好一會兒才見他靠在枕上,接過她手裡的扇子自己扇。 “爺,十四爺又惹你生氣了?”她小心翼翼的問。 四爺閉目不語,半天才問她:“荔枝好吃嗎?” “好吃啊。”她馬上說,“我把核都留下來了,看能不能種出來。” “傻瓜,咱們這邊種不出來。”他笑道,“你喜歡,爺叫人去南邊買。晚兩個月還有荔枝下來呢。到時多買幾簍,叫你吃個夠。” 李薇笑,他繼續說:“爺記得你還喜歡吃櫻桃,剛才回來見街上已經有了,明天就叫人買回來給你送來。” “還有草莓,日後咱們莊子上也種上,到時就叫他們天天給你送。”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久,看着才算氣消了,拉着她出去吃了晚膳,這天晚上平平靜靜的過去了。 第二天,他一早就又去戶部了。到了中午,蘇培盛真的送回來兩簍櫻桃。直接送到東小院。她趕緊叫人分成幾份,府裡各處都送去。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他許了一車的願望給她。叫她聽着甜蜜歸甜蜜,但更覺得他有種賭氣的意思。 叫來趙全保,問他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十四爺來了,跟四爺說的什麼。 趙全保搖頭說:“主子爺跟十四爺在屋裡說的話,奴才過不去,沒聽到說的是什麼。” 李薇也沒抱多大的希望,聞言隻是點點頭。倒是玉煙進來說:“我倒是聽人說,好像是永和宮賞了十四爺什麼東西。” “你聽誰說的?”李薇奇道。 “聽十四福晉說的呗。昨晚上十四爺一家子都來了,十四福晉去給咱們福晉請安,聽說還要請你過去呢。不過好像福晉說您在侍候主子爺,就沒來請您。”玉煙一臉怕她生氣的樣子。 這個倒不稀罕,見了十四福晉她還要矮半截呢。 李薇直覺這事隻怕跟永和宮脫不了關系,“知道永和宮賞了什麼嗎?” “别的不知道,聽說有半簍荔枝。”玉煙說,“十四福晉特意帶過來了一籃子,後院膳房的人都瞧見了,他們收拾的。” 李薇心中隻餘二字:卧槽。 她不知道别的,隻知道四爺得的荔枝是皇上給的。而昨天一天,永和宮沒賞下來東西。 怪不得四爺氣成那樣。叫十四爺一襯,他都快成小白菜了。 小白菜,地裡黃,兩三歲,沒了娘。 沒了娘啊。 可憐四爺一腔熱情隻能往她身上撒。睿智的少女漫畫說過,找不到王子的少女隻能自己變成王子。四爺沒人寵,就拼命的寵别人。 雖然對她來說是好事,可知道他這麼可憐,要不……她替德妃寵寵他? 李薇陷入要不要再點個母愛的技能點試試的思索中。
227、圓明圓
日子一天比一天熱,進了六月就像下火一樣。四爺難得回來一趟,脫下衣服後脊梁上起了一層的痱子,屁|股蛋子和兩條大腿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一層。大概是癢得厲害,叫他抓得一條條紅道子。 他回來要換衣服,卻不肯叫李薇侍候,使喚她出去給他準備飯,還說好幾天沒胃口,叫她想些能開胃的。 她就給他整了一大碗酸奶。要開胃這個東西最好了,涼浸浸的拌點櫻桃、草莓,他肯定喜歡。 完了要洗澡,又不肯泡水,說隻要擦身就行,還叫人在水盆裡倒點薄荷露。 這就不對了。李薇記得他最喜歡泡熱水澡,說這個養身,還說京郊有溫泉,日後一定買個有泉眼的莊子。 等晚上兩人上了床,她摟住他的時候就摸到背後一片疙瘩,摸得她都開始起雞皮疙瘩了。點燈後把他剝光才看到背後這一大片叫人心疼的東西。 四爺叫她剝光時就很不好意思了,趴在那裡裝沒事了。 她急的都要叫了:“怎麼回來不說?” “沒事。”他拽她的手,“好了,不看了,睡覺吧?” 睡P啊!起這麼一大片痱子,她就不信他不癢! 拍開他的手,她跳下床去外頭叫玉瓶。“主子,什麼事?”幸好玉瓶和玉煙都在茶房裡,聽她叫趕緊都過來了。 “我記得今年給弘時他們準備的桃葉還有?取幾兩去煎汁,然後拿進來。” 玉瓶兩人不多問,趕緊從茶房裡翻出還沒用完的幹桃葉,秤量後取一砂鍋加水熬煮。李薇回了屋,四爺已經坐起來了,披着衣服哭笑不得:“又不是什麼大事,明天一早再辦也行嘛。” 李薇道:“反正又不費什麼事,熬好給你塗上就行了,今晚先這麼處置,明天叫白大夫過來看看。”說着上前,“再解開叫我瞧瞧。” 四爺無奈背過去,由着她舉着燈看,她的手按在背上叫他更癢了。 等桃葉汁熬好鎮涼,已經是夜裡九點多了。四爺趴在床上,她把桃葉汁給他輕輕的拍在背上。惱人的麻癢漸漸消去,不知不覺他就睡着了。等她連大腿都給他抹好了,一看他都在打呼噜了。 拿薄被子輕輕給他蓋上,吹了燈後,李薇揉着一直低頭有些酸的脖子,從床尾爬上去躺下也很快睡着了。 早上起來,四爺摸着後背,感覺痱子好像癟了些,摸着也沒那麼癢了。李薇醒來時,他正想叫人進來再給他塗一遍桃葉汁。 她打着哈欠招手:“過來,叫我再看看。” 他過來背對着她,叫她又利落的把衣服給脫了。“好像好多了。”她說,叫他把桌上的半碗桃葉汁拿過來,以拍護膚水的精妙手法,又輕又快的給他從後背到屁|股給拍了一遍。 “塗好了。”李薇順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四爺:……=
= 李薇:……=口= 她隻是一時手快…… 屋裡一時靜得有些尴尬。直到外頭玉瓶見兩位主子一直沒出來,又沒聽到床上的聲音,試探着喚了聲:“主子?” 剛好解了李薇的困境。她迅速下床一邊應聲一邊往外走,手裡還端着桃葉汁的碗呢。在門口裝模作樣把碗給玉瓶,“叫白大夫開些見效快,能防痱子的藥水什麼的。趕緊做出來。” 打發了玉瓶,李薇深吸一口氣,勇敢的回身。卻發現四爺已經去屏風後了,她松了口氣,悄悄的進屋,打算抱着衣服去西側間穿,結果懷裡抱着衣服一轉身,就見四爺從屏風後出來了。 四爺看她這樣,故意沉着臉上前,迎着她有些害怕的臉,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掌,“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這是拿爺當弘時了?” 李薇想起德妃,心裡可憐他,壯着膽子說:“在我眼裡,爺有時跟弘時一樣要人看着才行。” 不知道這麼說行不行? 結果他沒生氣,反而像是笑得更開心了,聲音柔柔的說她:“胡說八道。” 這應該是高興吧? 吃早膳時,他一直帶着笑,叫她也忍不住笑。兩人都笑着吃完早膳,笑得她都覺得一邊的玉瓶她們看到,肯定會覺得她和四爺都犯傻了。 難得回家一趟,李薇本來想叫四爺輕松輕松,結果偏偏今天莊子上來了人。四爺正好在屋裡聽到了,就叫人把莊頭喊進來問問。 為了問莊頭話,四爺去前頭了。等中午還不見過來,趙全保去前頭看了一眼,回來說:“主子爺留莊頭用飯呢。聽跟莊頭來的人說,今年莊子上旱了太久,怕是收成不會太好。” 玉瓶不解的說:“怎麼現在就說收成了?這才幾月啊。再說,我看這兩天就該下雨了。” 趙全保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得了,你下過地沒有啊。它就是明天就下雨,從去年冬旱到今年六月,今年的收成早完蛋了。” 趙全保沒切之前,是實實在在的農家子弟,小時候剛會走就在地裡幫爹媽的忙了。 李薇對這個也是一知半解,但收成減産這事四爺跟她提過,一次冬灌,一次春灌,都是因為老天不下雪也不下雨。 “大概能收幾成?”她問。 趙全保道:“照莊頭說的,隻怕能有三成就差不多了。” 僅僅三成?李薇想到的是那今年糧食欠收,又是災年?雖然每年都有地方遭災,但一直以來京城附近倒是難得出事,一般都是聽到别的地方澇了或者旱了。 下午,四爺回來後對她道,願不願意再叫李蒼去外頭跑一趟。 “爺叫他去辦什麼事呢?”不知道是什麼事,她實在不敢替自家兄弟打包票。上次去河南,李蒼去了多久,她就提了多久的心。 “莊子上今年收成不好,我打算叫人南下買些糧食回來。你兄弟現在身上也差事,趁着年輕多出去跑一跑,日後對他來說也有好處。”四爺道。 好像聽起來沒什麼大問題? 于是,下午她就叫人把佟佳氏給請來了。照四爺說的,這次買糧不用大張旗鼓,問了李蒼願意去,就叫他去莊子上找莊頭。到時跟着莊頭一起南下就行。 隔了兩天,李蒼再次出遠門了。這次往南邊去,要去多久就不好說了,保守估計是要三、四個月以上。李薇挺不好意思的,又把李檀給叫進府了,這次問過四爺,打算給他一個出身。叫他拜了四爺的伴讀傅敏為師,日後叫他考秀才去。 傅敏與傅鼐雖然同姓傅,但并不是一家人。兩人都是滿人,隻是起的漢名。李家人鄭重的準備了拜師禮,李檀算了進了傅敏的門牆。成了他的弟子後,除了到府裡就是去傅家,回李家倒少了。 傅敏從小在宮裡就是四爺的伴讀,為人機敏,經過他的教導,李檀與弘?S幾人相交也越來越能把握得恰到好處。李薇擔心的那種親戚與奴才之間的落差就不成問題了。 算是因禍得福了。 有李檀當潤滑劑,她與兩個弟妹的交際反而更親近了兩分。李甲氏也敢主動給她送東西了,雖然是她親手做的一些點心小菜一類的家常物件,但也叫李薇高興壞了。 四爺知道後,心知李甲氏不過是看李檀有了前程眼熱,這才貼上來。但看她高興就沒說打擊的話:“要是好吃,就叫她常常做了送進府就行了。” 李薇搖頭,要說好吃……也就一般吧,真叫人家常常做好送進來,反而成麻煩了。 “我看重的是她的心意,東西就免了。再好難道還能好過府裡?”她叫玉瓶把李甲氏送來的點心等物都收下去。 四爺難得回來,她不想叫這些親戚間的瑣事來打擾。先問他這次帶過去的藥都好不好用,身上有沒有再起痱子。 “好用,十三也謝過你的藥水。這次叫白大夫多配一些,上次我們兩個的都叫戶部那些人給借去一大半。”四爺說起這個就想笑。 因為他把人都給關在戶部,吃住都在部裡,結果不少人累極渴睡就地鋪張席子一卧的也比比皆是。地上的濕氣浸到身體裡,幾乎人人都起了一身的毒痱子。 有的在家裡用過藥,回來住兩天又起了,來回反複叫人難以忍受。 結果他帶去的藥水竟成了一部的人的救命稻草。幸好素素還準備了十三的,她估量着又多放了兩瓶。有人塗了藥水好,就叫人去外頭配,也有求了方子回家配的。 四爺想着能施恩就施一點,索性自己把藥全包了。 再說,他叫他們加緊盤賬,要賬,算出都有多少官員借過銀子,分别在哪年哪月,借銀的理由是什麼,之後再叫人去一一核查。用他們的時候多着呢,現在喂飽了,日後才好接着使喚他們。 四爺外頭的事,她都不懂。或者說她以為她懂,可當他說起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連一句都聽不懂。久而久之,她也就不露怯了。對他外頭的事也沒那麼愛打聽了。 兩人說起孩子們,弘時大了就不愛待在東小院裡,一天到晚的跑到前頭去跟他幾個哥哥一起玩。李薇本來還舍不得他往前頭搬,想趁着四爺不在拖一拖日子。結果這小子自己比誰都積極,現在屋子沒挪過去,人已經住過去了。 她心想既然如此,幹脆就挪吧。 四爺回來沒見到弘時還挺驚訝,聽她抱怨後笑壞了,安慰她道:“當年爺在宮裡也是天天盼着出宮,一出來就自在了。他一個人在這裡多寂寞啊,外頭有弘晖他們,能一起讀書習武,你就别難過了。” 他握着她的手揉了兩把,調笑了句:“要不,你就再生一個小的,有他陪你就不掂記弘時了。” 她都生了四個了,放在現代已經屬于超生遊擊隊系列了。 李薇轉口關心起他來:“你天天都這麼辛苦,不如我替你捏捏肩吧。” 說罷站在四爺背後使出千般手段,又捶又捏又提又打的。 混過這一章,在四爺再次出門前,他們都沒再聊過生孩子這個話題。其實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很累,現在回來一趟,除了洗澡吃飯就是躺下舒舒服服的睡一覺。她還從來沒見過他像現在這樣入睡這麼快呢,幾乎是秒睡了。 過了三伏後,下了幾場暴雨,天就漸漸涼快下來了。 照往常算,皇上也差不多該回來了。李薇開始叫人準備做頒金節進宮穿戴的,因為四爺沒回來,又不好把針線婆子派到戶部去,隻好估量着做。 李蒼這幾個月來了兩三封信,似乎他确實是去買糧,已經快該回來了。李薇在信上寫了李檀的事,他回信說千萬别再為家裡人求四爺了。 ‘恩深難報’。 他用了這麼一個詞。 李薇品着總覺得這詞裡充滿了無奈與恐懼。當年她進阿哥所受寵時,也是時時都提着心,害怕報答不了四爺的深情。 站在四爺的位置上,他們對下頭人的一丁點好意,下面的人都會受寵若驚。 為了還四爺待李家的好,李家上下不得不誓死效忠。 她就像一條繩子,先是牽出李文璧,現在又是李蒼。而李家第三代的李檀也在身上蓋了四爺府的戳。 四爺待她,就是給她寵愛與兒女。對李家其他人的提拔,則是給李文璧官職,給李蒼差事,給李檀出身等等。 ……四爺似乎十分擅長禦人之術。他給的都是他們不能拒絕的東西。 李薇突然有種看穿世界真相的感覺,太黑暗了有點可怕啊。 她決定還是相信四爺待她是有真心的,待李家也不完全是利用。 用現代一句時髦的話說,有被利用的價值,總好過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那不是更可憐嗎? 九月時,八爺府出了件稀奇事。他有兒子了。 不說整個京城都為之震動吧,也差不多了。李薇已經有大半年都沒出門了,消息嚴重滞後。可這次倒不是隻有她一個人不知道,而是八爺府壓根就是瞞着這件事,誰都沒說,連孩子落地的洗三、滿月都是悄悄舉行的。 這時孩子都半歲了,才叫人傳出話來。 “怎麼回事啊?”她問傅鼐的夫人。馬佳氏今天是特地來跟她請安的,她悶在府裡對外頭也不能一無所知。馬佳氏隔十天半月的來一趟,給她說說新鮮事。 馬佳氏道:“八爺的大阿哥是一月五号就落地了,但是聽說身上弱,就一直沒叫驚動。之前八福晉還準備往府裡擡人,後來見這個平平安安生下來了,還是個阿哥,後面的事也就不說了。” “那現在那孩子怎麼樣?”她問。 “聽說是挺好的,八爺府上說周歲時要大辦。”馬佳氏扔下的這個大雷,比她說的其他的事都叫人震撼。 四爺在戶部也是得到消息了,他回不來,就叫人傳話給福晉,趕緊給八爺府補一份禮。 李薇也随了一份。 不過福晉沒出面,是叫弘晖把禮送過去的。 弘?S跟她說:“大哥去八叔府上,八叔特别高興,還帶他去看那個小弟弟呢。聽大哥說,八叔家的小弟弟長得很胖,小胳膊長得像藕節。” 詩書中常有形容人臂若藕,弘?S剛讀書時想像不出來,他倒是吃過藕片,不知道都是小孔的藕怎麼會像人的胳膊。李薇就叫人從膳房拿了節洗幹淨還沒切片的藕給他看。 “你們小時候都長這樣,小胳膊一節一節的。”她說。 弘?S就看着弘時說:“我記得,弘時小時候就是。”二格格等幾個哥哥姐姐都望着弘時笑。 可弘時一點都不記得自己的胳膊長得像藕節的時候了,被哥哥姐姐們盯着看得都有些惱了。 九月末,皇上才姗姗來遲。李薇第一次覺得進宮過節也很好,皇上回來後,四爺應該不會這麼忙了吧。他這将近半年的時間都是在外頭的多,回來的天數十個指頭都能數清了。 頒金節進宮,永和宮裡幾個妯娌的眼神都怪怪的。李薇一開始還以為是她的錯覺,結果就聽到德妃不輕不重的對福晉說:“老四在外頭也鬧得有些過了,這些日子我的耳邊也不得清靜。叫他得過且過,别壞了多年的情份。” 福晉起身請罪,李薇也隻好匆匆出列,跪在福晉身後。 她後知後覺的想到,四爺的讨債大概已經犯了衆怒了吧?七爺福晉的古怪眼神,那是興災樂禍? 她從沒在永和宮裡覺得這麼不自在過。以前怎麼說這裡都是四爺生母的宮殿,她雖然是側福晉,可待的比七福晉一家子要坦然得多。 但今天她就覺得哪哪都不對了。仔細想想,她是在替四爺不快。德妃訓斥福晉,其實就是借着福晉在說四爺不對。 她感同身受之下,認為要是四爺在,隻怕就更不自在了。 他肯定不會心服。而德妃說的他卻要受着,不能辯駁。最叫她想不透的是,德妃幹嘛當着成嫔和七福晉的面說這個?她就是真心覺得四爺做得不好了,背過人時把福晉叫去說兩句,私下提點不行嗎? 能從永和宮告退時,李薇從沒走得這麼快過。坐上停在宮門口的車,玉瓶趕緊給她倒茶,查她顔色不對,小心翼翼的問:“主子,在宮裡出事了?” 她搖頭,慶幸幾個孩子們都大了,各自有車,沒跟她坐在一起。不然她這臉色可不好糊弄。 等了兩刻鐘後,四爺也出來了。 李薇擔心他在前頭也聽了冷言冷語,沒想到他和十三爺邊說話邊走過來,好像并不生氣? 四爺樂得嘴都要合不攏了,“日後跟哥去那裡住幾天,聽說裡面有幾個好水景,正是天熱消暑的好去處。今年夏天你跟着我真是受了大罪了。” 十三爺也高興,雖然他沒得賞,可皇上賞四哥,那就說明他們辦得對。這世上什麼都比不上聖寵。看直郡王、太子和八哥就知道了,他們的榮辱沉浮,不都是皇上擡擡手的事? “這可說定了,到時弟弟要帶着家小一起去,四哥可别忘了。”十三道。 “忘不了!行了,今天也晚了,不多說了,你回家好好歇幾天,到時我再找你。”四爺道,目送十三離開。 他上馬後,一行人起程回府。 李薇回到東小院就在等他,左等右等不見來,叫人去問才知道四爺被福晉喊去了。 完了。 李薇下意識的就起了身,玉瓶以為她生氣了,忙使眼色叫玉煙一起上來勸。 “主子,主子爺大概是有事,您别着急。”玉瓶道。 玉煙趕緊送上一碗茶:“主子,您用口茶吧。” 李薇接過來茶到一邊,沒好氣道:“别瞎想了,快去瞧着你們爺什麼時候出來。” 玉瓶和玉煙擔心的出去吩咐。她在屋裡轉圈,想想看永和宮的事她都生氣又委屈,四爺知道了還不氣炸了? 不多時,四爺就過來了。進屋她就迎上去,他笑道:“一出來就看到你的人了,這是有急事?” “沒事,我就是嫉妒了嘛。”她打趣道,一邊小心翼翼看他的神色。 “叫爺聞聞有沒有酸味。”兩人進了屋,他一把将她抱起,湊在她脖子根一通亂嗅,聞得她癢癢的忍不住笑,連忙求饒。 他抱着她倒在榻上,“是擔心爺在福晉那裡生氣?” “沒有。”她掩飾的說,仔細看了半天不像生氣啊,反而還有些高興? 四爺摟着她在榻上滾了半圈,叫她伏在他的身上,支起胳膊道:“爺得了個園子,回頭帶你去玩好不好?你不是喜歡張家的荷塘嗎?爺叫他們給你挖個大的,再造一條好船,夏天時叫你住在船上。” 她這才知道他的好心情從哪裡來。 “皇上賞的?”她也笑了,問道。 “是啊,皇上還給爺的園子賜了名,叫圓明圓。”他像是渾身三千六百個毛孔都張開了,比吃了仙丹還舒服。 圓明圓?! 李薇張着嘴,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 幸好四爺太高興沒注意到,見她發呆,“想什麼呢?” “……想什麼時候能去圓明圓看看。”她呆呆的說。看看那個還沒被燒掉的圓明圓。 世界奇迹啊! 這是自她嫁給四爺後,第二次感到穿這一趟不虧!
228、賞園 因為李薇和四爺都太激動了,所以第二天四爺就悄悄帶着她去了圓明園。 與想像中的萬園之園不同,但圓明圓本身還是美呆了。她與四爺坐轎子繞圓明園一周就用了将近一個時辰。當然還要加上每到一處,就下轎賞景,再聽四爺發散一下的時間。 圓明園的總面積已經超過四爺府了,有兩個人造湖,都大得吓人。可以說圓明圓整體是由這兩個湖組成的。其他的景緻都是烘托這兩個湖的。 四爺說的給她造條船,夏天想住在船上都行并不是一句虛言。看這湖的大小,放下一條她見過的兩層小樓的樓船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兩人站着看湖時,四爺居然認真想造條能住人的船給她,叫她連三趕四的打消了他的念頭。 住船上一定會暈吧,他造出來她就不能不去住了, 四爺真的非常興奮,帶着她在這座園子裡消磨了大半天,還見了園子裡侍候的下人。皇上賞園子,連園子裡的太監宮女也一并賞下來了。 四爺在前頭跟那些太監說各處要如何維護,花木如何修剪,這一處栽什麼花,那一處種什麼樹等等。 李薇就被一個姑姑引着轉了轉圓明園裡的宮殿和小樓、小院等住人的地方。 由于圓明園是皇上建的,所以園中最大的建築物是牡丹台。這是個一主殿二側殿的宮殿。當然,雖然這園子賜給四爺了,但四爺說了這牡丹台是皇上住過的,他不住,以示對皇上的敬意。 李薇在牡丹台遊覽一番,感覺這裡蓋得比永和宮漂亮多了。永和宮說白了除了屋子什麼景緻都沒有,說是宮都有些委屈了。跟一般人想像中的如人間仙境一般的後宮寵妃居所完全不同。叫她說,也就是普通招待所的水準。 牡丹台才是五星級的! 除了牡丹台外,其他就是一些小園景、小樓閣,看着就是給皇上帶來的後妃們住的。 四爺在前頭跟人說完話了,過來找她時,見她正繞着一片竹林轉圈。 “你在這裡鑽什麼?”他拉住她笑道。 “這裡就叫潇湘館吧。”她指着竹林旁邊的一個明顯是仿草屋的院子說。 四爺笑道:“你别見着一片竹林就叫潇湘館,真是看戲看迷了。”他拉着她過去,“這是皇上賞的,裡頭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動,名字也不能改。你喜歡就在莊子上種一片竹林吧。” 她險些脫口而出:等你上台再改名好了。 “不用,不用。我不喜歡竹林啦,太悲了。”李薇對四爺很有信心,一時半刻改不了名字也不算什麼。 大概四爺以為駁了她的話,怕她不高興就帶她重新去牡丹台賞牡丹。這裡他雖然不能住,但在這裡坐一坐,吃頓飯是沒問題的。 他們就對着牡丹台前的一大片牡丹花用了午膳。 等到該回去的時候,剛才為李薇引路的那位姑姑上來,先是很抱歉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就問四爺這牡丹台裡的人如何安排? 姑姑小心翼翼的看着坐在四貝勒身旁的李側福晉,道:“李主子大約是謹慎了些,隻說一切照舊。隻是……還請四貝勒示下……奴婢們也好有個章程。” 李薇稀裡糊塗的,見四爺仿佛是明白了,他道:“既然李主子說了,那就一切照舊。萬歲爺若是來了,還叫她們上來侍候就是。平日裡還住在這裡,隻是不能亂走。姑姑是侍候老的人了,規矩如何,你是最清楚的。” 這位姑姑就趕緊答應着下去了。 出去時,他們一邊散步,最後再賞一遍這裡的美景,四爺一邊對她解釋:“皇上以前來的時候,有幾個侍候的人還在園子裡。如今圓明園賞給我了,那個姑姑是來問那些人如何處置的。” 李薇的腦子偏在這裡反應慢了半拍,幾乎是很艱難的才明白過來,跟着就不太敢相信的問:“……那剛才那人的意思該不是想叫你……收下她們?!” 說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侍候皇上的人她明白了,不就是以前皇上過來時收用了幾個人嘛!可是!示意四爺收下她們是怎麼回事?! 太不和諧了! “醋壇子。”四爺握着她的手笑道。 醋壇子就醋壇子!她要做個快樂的醋壇子! 四爺語調溫柔的勸她說:“那些人也可憐,那個姑姑也是同情她們。你想想,她們還都是如花年華,現在卻隻能在這個空園子裡空耗青春。” 這會兒,李薇絕對能做到鐵石心腸:“爺,您連皇上住過的牡丹台都讓出來了,”她湊上去小聲道,“那皇上幸過的姑娘,你也要讓出來才好啊。” 四爺叫她說的大笑起來,指着她道:“好,好,會說話!” 其實李薇也很不理解:“怎麼不叫她們回宮呢?” 四爺握着她的手搖了搖,打趣道:“你在府裡時,爺要往府裡領人,你還要醋一醋,跟爺鬧上幾次呢。宮裡那麼多娘娘,醋起來就是皇上也要讓幾分的。” 李薇怔了下,聽起來很有道理啊。而且是四爺說的,他說的肯定是真的吧? 四爺見她居然真的相信了! 他這下能明白為什麼素素總是喜歡騙孩子們了。 李薇一扭頭看到他憋笑憋得臉都紅了,恍然大悟! 四爺看她明白過來了,終于忍不住: “哈哈哈哈哈!”
229、四十七年 四爺今年的生日就是在圓明園裡過的。 東小院裡,李薇猜他們兄弟幾個會在圓明園裡玩些什麼。自打四爺被賞了個圓明園,不止她一個人激動得不得了。四爺的那些兄弟們也都跟打雞血似的,他們從圓明園逛過的第二天,三爺就下帖子來問, 老四啊,哥哥聽說皇上賞你的花園老美了,啥時候請哥進去看看啊, 當然三爺那個文化人寫來的帖子比她的用詞文雅多了,但她深以為她複述的已經得了幾分神韻了。 除三爺之外,十三爺是帶着禮物上門,表達祝福和羨慕之意。十四爺是單身上門,表達了羨慕嫉妒恨之意。 總得來說,這兩個弟弟來了之後,四爺的心情一直很好。 雖然李薇還沒有問過關于永和宮的事,四爺的感想如何。不過看他的反應,貌似是娘娘訓斥沒關系,十四你的羨慕嫉妒恨叫哥哥我十分滿意。 有種娘娘欺負他,他就欺負弟弟來找平的錯覺。 她腦補得正歡樂,玉瓶小心翼翼的上來道:“主子,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四爺過生,宴開兩頭。兄弟們都叫他拉到圓明園去了,宗親女眷等卻在府裡開宴。本來不是這麼說的,一開始四爺的安排是一家子都去圓明園,反正那邊地方絕對夠大,而且皇上賞的園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自家親戚都去那邊,這裡就雖然也開席,但隻招待一些不重要的客人。 可福晉自請留下!不知道她是怎麼跟四爺說的,反正她是留下了。 四爺就想叫她帶着孩子們跟他一起去圓明園。 這可能嗎?李薇馬上拒絕了。她還沒那麼蠢,四爺生日的好日子,福晉在府裡招待不入流的客人,她跑圓明園去? 于是她就說:“爺和兄弟們在圓明園裡痛快玩吧,正好沒女人孩子給你們搗亂,想怎麼玩怎麼玩。” 他還樂,逗她道:“又記着那幾個女人了?爺叫她們那天出來,要是他們有看上的,直接叫他們領走行了吧?” 他還以為她吃醋。 其實她是不理解福晉。去園子裡過生日多好,又不用府裡費一點事,那圓明園現在吃的還是内務府的供奉呢,不管是人手還是飯菜酒水,連場地都不用他們操心了。結果人家不去,四爺又不是喜歡勉強人的,基本上他覺得好的事,推薦給别人,那人要是不接,他面上笑得呵呵,心裡馬上就疏遠了。 福晉不去,原本可以去圓明園一趟的宗室女眷們也都挪到這邊來了。 剛才李薇就是在福晉的正院裡陪客人的,亂糟糟的叫人心煩。三福晉見誰都是一臉的柔情似水,可想到死在她手裡的孩子,李薇就覺得這女人是個美女蛇。 五福晉近年來越來越冷漠了,來了以後就坐在那裡,跟誰都不笑。七福晉還是一樣的陰陽怪氣。 八福晉則是滿面紅光,一口一個我們大阿哥。她揚眉吐氣了,拉着人挨個問别人家的兒子。像三福晉和他們福晉這種有兒子的還好說,五福晉和七福晉被她問到臉上,個個臉色都不好起來。 雖然八爺的大阿哥也不是八福晉親生的,可八福晉一來就說了,這孩子放到她這裡養,而八爺根本不打算給大阿哥的生母請封側福晉。 宗室裡的孩子要不是福晉親生,為了提孩子的身份,一般都會給生母請封。當年李薇被提側福晉,就是因為看着弘?S大了,怕他出門見人被人鄙視身份。 請封側福晉也不費事,八爺上道折子就行了。 坐在李薇身邊的田氏悄悄說:“還不是怕這側福晉封了,她就站不住了?八爺這麼久都沒兒子,真封了側福晉,這側福晉可比她這個嫡福晉還值錢呢。” 反正,八福晉的腰杆子就比五福晉和七福晉硬了。 弘晖跟着四爺去了圓明園,八福晉就問弘?S他們。福晉看李薇,她就起身笑道:“弘?S也跟他哥哥去了。” 八福晉今天是非要見個小男孩,她這麼多年都不敢跟人提孩子,碰見妯娌說起孩子經,她都覺得刺耳。旁人見此也從不跟她聊這些。好不容易有了大阿哥,她激動的想把之前的統統補回來。 可惜四嫂沒去圓明園,各家的長子基本上都跟着阿瑪去園子了,别的孩子也沒帶出來。 看着這位李側福晉,八福晉有些嫌棄她不識擡舉,繼續追問:“我記得你還有兩個兒子吧?弘昀和弘時呢?” 李薇笑得一臉平靜:“他們都不在,叫我們爺給派出去了。” 噎了八福晉,席面上也叫她給鬧得有些靜了。李薇見此幹脆辭出來,托口說要方便一二,直接躲回了東小院。 叫玉瓶這麼一問,她心知也不可能一直躲下去,又磨蹭了一會兒還是過去了。熬到下午三點多時,宴席終于結束,李薇歡樂的開始一趟趟把客人們都給送出去。 送五福晉一家時,五爺的側福晉瓜爾佳氏一路提着她的手笑意盈盈的說:“我們家的弘?y平常麻煩你照顧。” “哪有。”李薇也很客氣,她是知道弘?y跟弘?S常在一起玩,而且弘?y是自己找上門的。後來兩人漸漸真的要好了,弘?y才說以前是他額娘叫他來找弘?S的。 “額娘說叫我出來多交幾個朋友,我還當你是舅舅家那些天天拉我去讀書的人一樣呢。”瓜爾佳氏是大族,弘?y從小身邊的伴讀都是瓜爾佳一族的人。可這些伴讀大概都得了家裡的人叮囑,見着弘?y就是拽着他一門心思的學習。 弘?y煩他們煩得要死,偏偏都是自家親戚,打不得罵不得,告訴額娘也沒用。 一開始聽額娘的話找弘?S玩,他心裡挺不情願的。結果玩熟了才知道弘?S是個多麼好的朋友!現在弘?y比七爺家的弘倬跟弘?S還要好。 弘?S還一本正經的跟李薇分析過,說這是因為他跟弘?y在處境上有共同之處。 “弘?y大哥跟他不同母,而且弘?y生母生得孩子多。聽弘?y說在五叔府裡,五嬸和劉佳氏側福晉一直把他額娘當成眼中釘。”弘?S悄悄的跟她分享八卦。 “弘倬就不同了,他跟弘曙是同母兄弟,之前他還為難的說過,要是我跟大哥有矛盾,他哪個都不幫。”其實有段時間,弘倬一直有點回避他的意思。弘晖剛回府那會兒最嚴重,最近才慢慢又變好了。 弘?S跟她說這麼多,就是解釋他現在為什麼跟弘倬沒那麼好了。他不想因為他們而影響額娘和納喇氏的關系。 李薇讓他放心,朋友多了以後,自然會有親疏遠近的分别。有時投緣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看在弘?S的份上,她對瓜爾佳氏也多了兩分善意。兩人從府裡出去的這一路上都在說話,跟着五福晉一起來的另一位側福晉劉佳氏就笑道:“妹妹和李福晉真要好啊,都叫我眼氣了。” 李薇沖劉佳氏笑笑,懶得理她。大家都是側福晉,五爺還是四爺的弟弟呢,在他們府裡對她冷嘲熱諷,她就晾着她,看她怎麼下台。 她沒接話,劉佳氏面上這笑就挂不住了。五福晉事不關已,悠然的走在前頭。瓜爾佳氏笑着上前,拉着劉佳氏道:“姐姐真是脾氣大,在咱們自己府裡就算了,這是親戚家呢。” 送完五福晉一家,還有七福晉。納喇氏在外頭很少說話,隻在臨上車前特意跟她說了一句:“年後我來找你玩吧。” “行啊,咱們去圓明園。”李薇笑道。 納喇氏也直接的說:“本來以為今天能去的,我還沒見過皇上的園子呢。” 對啊,四爺這個是獨一份的,更别提裡面還有專為皇上建的牡丹台呢。李薇也是與有榮焉的厲害。 等晚上四爺回來,她還沒來得及再說說圓明園的好話,就看他神色不大對。 她把特意給他準備的生辰禮捧出來:一副她親手做的羊皮手套。“今天是好日子,爺可不興拉着臉。”她幫他把手套戴上,“好不好用?” 四爺彎曲手指,脫下笑道:“好用,今年冬天騎馬拉缰不會凍得手痛了。” 打了個岔,他的情緒看着就好多了。李薇再叫人把酸奶拿進來,“今天在那邊肯定喝了不少酒,吃點這個解一解吧。” 酸奶裡拌了兩勺白砂糖,她特意叫人把糖粒别磨太細,吃在嘴裡沙沙的甜。 有甜食下肚,他的臉色就更和緩了,道:“今天……直郡王和太子都沒到。”這叫他想了一天都想不通,“連弘昱和弘晰都沒來。”他們不來,侄子們也不來,隻叫人送了禮物。 雖然除了直郡王和太子外來得人也不少,特别是十五、十六兩個小阿哥,特意領了皇上的旨到四哥的新園子來玩,都不能叫他高興起來。 再好的日子,因為這個宴席也是草草結束的。 李薇沒辦法安慰他,奪嫡中什麼事都有可能,好兄弟在背後捅刀子的也不少。她不去瞎猜直郡王和太子,想了想說:“這麼說,我倒覺得十四叔還不錯。” 四爺不解的看她,這時提十四是怎麼回事。 “至少十四叔高興不高興,都擺在明面上。”他有氣都直接沖他四哥撒了。 四爺被逗笑了,“照你這麼說還真是。” 直郡王和太子真是不好說。他們不來也不叫兒子替他們到場,連有事或生病一類的傳聞也沒聽說。一直到過年前,李薇都在擔心他們是不是一齊看四爺不順眼了? 就算四爺是以後的雍正帝,現在他的能量真不如直郡王或太子,更别提兩人加一起了。 雪把京城給蓋住的那天,李蒼回來了。莊子上的消息是早就送來了,糧食明年年中,雪融冰消後走運河進京。李蒼這差事辦得很圓滿,四爺得知後特意叫他來府裡褒獎一番,還留他用了頓飯。 李薇得四爺授意,給李家賞下不少年貨。蒙古送來的皮子和藥材是大頭,餘下的雞鴨牛羊都是小頭了,足足拉了兩大車。 李文璧今年在金華就滿三年了,四爺生日前就寫了信遞上來。他摸不清是繼續外任還是進京,這要看四爺的安排。 四爺接了信後,找戴铎與傅敏商量過幾次,一至認為京裡這兩年隻怕風波不小,李文璧最好還是留在外頭當官。地方上他們也要有人才行,李文璧是四爺府裡送出去的做官做得最好,升官最順當的一個。 傅敏道:“李大人瞧着或許不夠沉穩,但卻是個會做官的。”有多少聰明人都不會做官,李文璧為人如何不好說,或許人家扮豬吃老虎呢?傅敏見過一次,事後也不得不承認跟李文璧一同處事并不為難,反而覺得他待人誠懇,是個可交的人。 比起戴铎,他就更願意與李文璧共事。 剩下的讀書不開竅,辦差也需要師爺從旁提點都是小節了。 就連四爺也沒想到李文璧能走到如今,想起他們父女二人真是如出一轍。 天公疼憨人啊。 他跟李薇說起,她才知道阿瑪又要升官了。而且還是回不了家。 “再往上升,阿瑪能做什麼官?”她好奇的問。 “五品知府,你父還是當得的。”四爺隻是猶豫,有兩個職缺,一個是太原府,一個是宣化府。他更傾向于宣化府,隻是怕遞上去皇上不批,那就耽誤李文璧了。叫皇上打回來,他再想升正五品就難了。 可宣化府在直隸下轄,算是京城的咽喉之地。 他實在舍不得叫這位子上坐上别的人。 轉眼就是新年,又要進宮磕頭長跪了。幸好往年也做慣了,李薇全副武裝。今年進宮的人數少多了,弘昀、弘時都沒進去,連二格格和三格格都留下了。 李薇就覺得到了永和宮,娘娘肯定要問起來。她雖然對幾位兒媳婦都是寥寥,可對孫子一輩就親熱多了。 ……到現在她都覺得四爺可能是故意的。 永和宮裡,德妃掃過下面磕頭要紅包的小輩們,果然問道:“老四家的,你們府裡的二姑娘、三姑娘,還有那兩個小子呢?” 福晉起身離座,恭敬道:“不敢欺瞞母妃,弘昀和弘時十一月九日的時候種了痘,十二月十五日才回來,現在還在家裡歇着呢。他們阿瑪怕他們出來再着涼了,就沒叫他們進來。” 四爺生日時,他突然說要給兩個男孩種痘,就把兩人給帶走隔離了。李薇雖然吃驚,但心知他這麼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他也對她解釋了,直白的叫她害怕:“如今外頭恨我的人多了,我怕叫孩子們着了道,趕緊種了好放心。” 就跟八爺生了兒子不敢聲張,眼看在進宮賀新年了才揭出來。四爺給兩個兒子種痘也是悄悄的。李薇才發現原來德妃也不知情,估計就四爺和皇上知道――他要上折子跟皇上提啊。 德妃平靜點頭,嗯了聲。 福晉接着道:“紮喇芬的歲數也差不多了,他們阿瑪說了也該給她種上了,怕她這些天出來凍着,就留在家裡了。額爾赫是姐姐,這孩子懂事,說有宜爾哈進宮來替他們給您磕頭進孝,她就留在府裡照顧弟弟妹妹們了。” 大格格進宮,二格格留在府裡是福晉決定的。李薇對此沒有意見,不管福晉的本意是什麼,她可不覺得進宮磕頭是件好事,二格格留在府裡更好呢。 其實她本來也想留在府裡的,就是說不過去才不得不進來。 德妃道:“都是好孩子。”說完賞了點東西,也不再說别的了。 至于這裡頭有沒有四爺賭氣的成分,最後有沒有氣着德妃,李薇是真不知道。她隻是有這個感覺。 新年宴會開到第三天,皇上又賜了個園子,是給三爺的。不同的是這個園子不是替皇上預備的,裡面沒有違章建築。比起四爺的圓明園,三爺的熙春園就少那麼一分味道。 但還是很招人惹眼的。 目前幾位皇阿哥中,太子和直郡王是早就有園子了。不跟幾個弟弟們一般見識。 三爺得了園子後也樂歪了,他比四爺聰明一點的是,剛得了園子就在宴席上跪請皇上駕臨,說要讓皇上第一個賞園。 這黑鍋蓋得四爺的臉色難看了好幾天,過了十五都沒緩過來。 皇上很給面,去三爺的熙春園用了次膳。 不等四爺照貓畫虎,學他三哥請皇上來圓明園,皇上過了二月又出巡了。 直隸。 随行的有直郡王,太子,十三,十五,十六,十八。 四爺留京,不但領了戶部,還獲準出入南書房。
230、遊泳池 皇上走後,四爺更忙了,但心情一直是陽光明媚的。 跟他的心情相反,天氣卻一直都不好,天要陰不陰的挂着烏雲,天邊時不時滾過雷。老一輩的人說這是龍王出巡。二月末,三月初,院子裡的石榴樹剛剛冒出嫩芽來時,突然又開始下雪了,反而比過年時還要冷。 李薇擔心四爺在戶部大堂裡再凍出個好歹來,開始叫人天天往那邊送羊肉湯。底下加着炭爐,送到那裡還是熱的。她也記着那邊人多,叫人從外頭買來街上賣油茶那種大銅壺,一送就送兩大壺過去。 送了兩天,四爺回來了。一見她就笑道:“戶部的人天天等着你的羊肉湯送過去,一到時間就到門口轉悠。” 李薇擔心做過頭了,忙問:“給你丢人了?” 四爺握住她的手:“怎麼是丢人?這都三月了,戶部的炭早就燒光了,他們天天凍得面青唇烏的,你這是積功德,不知道多少人在心裡念着你的好呢。” 她松了口氣。其實也猜到戶部估計沒炭了,府裡的炭也是燒到二月末就沒了,見天氣又變壞了,才特意從莊子上又拉了幾車進府。她還給李家送了些炭呢。府裡是莊子上存了炭,可戶部吃的是公家糧,内務府可不會好心的給他們送炭。 用過晚膳,四爺拉着她說話,從七點說到八點半,等洗漱後躺上床睡覺,他的談興還沒過,興奮的一塌糊塗。 最後兩人和諧了一場。興奮過度的四爺簡直像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到前頭去找兒子們了。好久沒回來,問一問弘晖幾人的功課,再重點看看弘時,這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留下李薇一個人把昨晚四爺說的話重點整理了一下。這些話大概他也不能跟十三爺啦,戴先生一類的人說。 腦補下四爺一臉激動的對十三爺:“皇上叫我去南書房,就是叫我看有多少人上折子罵我的!皇上對我真好!” 這顯然不合适。 四爺說,皇上明面是誇他,賞園子和叫他進南書房都是在表示他支持四爺。可暗地裡呢,也提醒他多少收斂一二。 從去年四爺開始領戶部,公事公辦的把各家曾經在某年月日借戶部多少銀子全都查出來,然後一一錄到折子上,一份留檔,一份送到禦前,一份給這個欠銀子的人。 他這樣幾乎把京裡所有人家的臉都給扇得啪啪響。皇上身在江南,每天都能接到無數臣子哭罵四爺不盡人情的折子。 皇上應該也煩了,可他不能像四爺那麼無情。 本來扇巴掌的是四爺,皇上給甜棗正好。四爺也是因為領會到這個才扇人扇得上瘾,可皇上好像一直半刻甜棗還給不出來――銀子還沒要回來呢。 四爺能進南書房,現在能被皇上允許進南書房的阿哥他不是第一個,但目前是唯一的一個。南書房裡的大人們都盡皆伏首。 各地奏折送進南書房後,還要由這些大臣們照皇上的吩咐先做個區分,将皇上要馬上看的整理出來,再快馬加鞭遞到禦前。皇上認為沒那麼重要的,就先放着,等皇上回來再看。 京官三品以上,外官五品以上,這些人的折子都可以直達禦前。 宗親裡也有分别,這個就是照皇上對這些人的親近來說的。比如前裕親王福全和索額圖,這兩位以前的折子,哪怕是個請安折子,也是當天就發出去的。但自從這兩位去後,繼任的裕親王保泰就沒這份優待了。 索額圖家更是連上折的權利都失去了。要遞折子還要拜托旁人往上遞,不然到不了南書房就‘丢了’。 四爺一進南書房,那些罵他的折子瞬間都不見了。 昨晚上他邊說邊笑:“皇上這下可輕松了,折子一下子少了四五十個。” 每天都有四五十個人發折子專門罵你啊。 李薇對四爺的不受歡迎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放在現代,某一省長每天有四五十個同僚向他的上司告他的狀,這位子他還能坐得穩嗎? 他還樂呢。她很擔心好嗎? 李薇小心翼翼的問他:“爺,你真的把那人借多少銀子都列了個表嗎?”會不會有點過分?她算是知道戶部那些人都在忙什麼了。 “是啊,還有他們當年上折子是用什麼理由借銀子的。有家是個奉恩将軍,上折說他們家空負皇恩,一直沒能為皇上效力,老太太就不許家裡的人朝皇上求官職,全家都指着一個将軍的爵位過活。結果他有天發現家裡老太太住的屋子多少需要修葺,而他連給自己額娘修屋子的錢都沒有,他感到自己真是辜負了祖先的威名。” 李薇聽得好玩,追問:“後面呢?” “後面皇上就準他借銀給他額娘修屋子。他借了二萬兩。”四爺笑着說。 李薇不相信:“他是趁機想占便宜吧?二萬兩修屋子?都能扒了重新蓋了。”騙傻子呢? 結果四爺居然向她解釋:“他額娘是有诰命的,那老太太住的院子翻修一遍,二萬兩也就是将将夠吧。” 她突然有種在網上看到過一位女明星的包售價二百多萬的感覺。 一個包而已…… 土豪和權貴的世界她理解不了。 想起這個奉恩将軍,她問四爺:“爺,他上折子求的到底是借銀……還是想求皇上給他個官當當?” 四爺笑得更厲害,誇她道:“變聰明了。就是這麼回事。” 這麼說皇上也挺壞心眼啊。人家上折子哭求的是官,皇上不想給他官,就準他借銀。說起來也是皇恩,也要跪叩的。而且銀子一花就沒了,哪有當官賺得多? 她之前一直腦補皇上借出這麼多銀子是個大傻子,現在看人家也聰明得很。再說銀子借出去了,早晚要還的。 沉浸在皇上城府好深的感歎中,她忘了原來想勸四爺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初衷。 等四爺又去戶部後,聽說手段是越來越嚴苛了。 當然罵他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可與此同時,送到府上的各種孝敬卻也越來越多了。五月時,各處的冰敬已經送到府裡了,每天府裡都要專門撥人收禮。張保還騰出來兩個院子當庫房,就是為了放禮物。 前院忙得人仰馬翻,四爺卻不在府裡,于是張保粗粗整理過後,把禮單送到了福晉和李薇這裡。她們兩個一人一份。 雖然是整理過後的禮單,每天送了什麼看不出來,但估個總價,再除以天數,也能有個大概的印象。 從五月初到五月中旬,每天大概都能收一二萬銀子的禮。短短半月餘,就收了四五十萬兩。 雖然不是實銀,大多數是估算出來的價格,比如古畫、古字,除了古董外,還有送田莊的,房子的,也有送人的(叫張保給擋了)。當然也有直接送銀子的。 叫李薇想不透的是,如果有銀子幹嘛不還欠銀?非要拿來送禮? 大概是欠得太多?拿來送禮一萬五千的還行,還銀子就不夠還了。 當官的不打送禮的,所以四爺并沒有像她想像中的一樣鐵面無私,把送禮的都給拒了。他收是照收的,但也沒聽說在外頭放過誰了。 五月末,皇上沒回來。聽說直接去塞外避暑去了,京裡也熱得像三伏天。四爺還留在戶部,他都快在戶部住了一年了。李薇趁他回來時說想去莊子上住,不趁機說他一走又是半個多月。 “幹嘛不去圓明園?叫人帶你和孩子們去園子裡吧。”他道。 她立刻殷勤的捧茶捏肩,叫他發笑。她不好意思的說:“我也想去再住住圓明園啊,就是……怕不好……” 沒他帶着,她不太敢去那裡住。大概是皇上賜的,叫她有敬畏之心? “這有什麼不好的?咱們自己家的園子。你想去,明天就叫人領你去。”四爺放下茶,把她從背後拉過來說。 李薇不要,說:“明天你在家呢,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等你再去戶部了,我再帶着孩子們過去。” 四爺叫她這話說得心情甚好,道:“那也行,先叫人去收拾下地方,省得你去那邊了住不慣。” 于是,第二天他叫人領着趙全保等人先去圓明園了。總之就是先把那園子整得跟家裡似的,來往的下人和規矩都要重新教。免得那邊自持是皇上賞的,不服管教一類。 帶趙全保去圓明園的太監有個特别的名字:張起麟。 趙全保回來說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名字琅琅上口,特别順耳。趙全保也把他張哥哥誇上了天,說人特别和氣,長得也好,比蘇培盛小個五六歲的樣子。 “叫奴才看,隻怕這位日後會頂了蘇培盛的活呢。”趙全保道。 “不可能吧?”李薇笑道,張起麟這個名字可不是什麼有名的大太監。她都沒印象。主仆私下說話不必太計較,而且從趙全保的嘴裡,她至少又記得四爺身邊出了個得用的太監。 四爺走後,她就帶着孩子們去了圓明園。弘晖和弘?S倒是都留在了府裡,說是功課不能丢。進園子是去玩的,教他們功課的戴先生進不去。弘昀也是這麼說,被他額娘鎮壓。 他不去,弘時一看三個哥哥都不去就也不去了。 最後她帶着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孩去了圓明園。一到園子裡,原本怏怏不樂的弘昀和弘時都樂瘋了。李薇也樂,脫了府裡那個牢籠,在這裡沒福晉也沒四爺,她是老大啊。 所以她就叫人在湖邊圈了塊地方,帶着幾個孩子學遊泳。 她真的想遊泳好多年…… 府裡也有荷花池,她當小格格時還盼着有天能在府裡遊泳呢。可後來這個心願一直沒有達成。主要是她顧忌着福晉,當小格格時沒那個身份,當側福晉了又要注重臉面。 園子裡就沒那麼多規矩了! 她叫人做了很多門闆一樣寬大的浮闆,周圍打磨光滑再上漆,周圍做上把手,扔到水裡後叫孩子們抓住,周圍再停一條船。船上都是侍候她多年的趙全保等人。 她穿着長袖長褲,除了沒穿襪子,渾身上下遮得紋絲不露。她感覺這樣應該沒問題了。 可這天,她正和孩子們在湖裡撲騰着,一擡頭就看到湖邊站着四爺。 輕風吹過他的袍角,離太遠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應該不會太高興吧? 蘇培盛叫人蕩了條小船過來,他上了船就往湖中心來。 她趕緊叫孩子們先上船,把他們都給推上去後,他的船也靠過來了,船上的人紛紛跪下,她見他越離越近,一個猛子潛到水下,遊到船的另一邊,想從這邊上船。 剛從水裡冒出頭,船上玉瓶冒死放下繩梯,還伸手來拉她:“主子,快些……”話音未落,她插燭般跪下去了。 身後水波蕩蕩,她連頭都不敢回。 半晌,身後他道:“還不過來?” 她怯怯的回頭,他的表情倒是很平靜,手上還拿着一件薄披風。 她遊過去,劃船的太監背過身去,她攀上船幫,他先把披風給她披到身上,再彎腰把她從水裡給抱了出來。 從水裡出來人會陡然變重,可他還是抱得輕輕松松的。披風下擺浸到湖水裡,墜下來滴滴的水聲打在船底上。 她縮到他懷裡,真的有點害怕他生氣了,小聲喚道:“爺……” 他輕輕拍拍她,低頭看着她笑了下,輕聲道:“回去再罵你。” 沒生氣!萬歲! 回到她和孩子們暫住的天然圖畫,蘇培盛早就叫人準備好了熱水。他抱着她一路回來,侍候的人全都回避了,屋裡的人早早的跪在下頭,額頭全都緊貼地面。 泡在沐桶裡,熱氣蒸騰下屋裡什麼都看不清了。他坐在隔着一道屏風的外頭,她默默照他說的泡夠一刻鐘才許起身,再叫宮女進來侍候她洗頭發。 洗完換了衣服出來,她直接上榻倚到他懷裡,才敢小聲開口:“爺,你生氣了嗎?” “嗯。”他摸着她洗得白裡透紅的小臉,恨得想打,又舍不得下手,真是個磨人精。 半天才輕聲問她:“想遊水怎麼不跟爺說?那湖那麼深,你也敢往下跳。” “知道給孩子們準備木闆,自己怎麼什麼都不用?” “爺還以為你落水了,問了人才知道是在遊水。”他長出一口氣。 她伏在他懷裡一聲不敢吭。 四爺隻是在戶部幹活幹得累了,想起他們在圓明園,就特意過來看看他們。結果來了一問才知道這幾天一直都在湖邊,到湖邊就看到一堆人頭在湖水裡浮沉。 那一刻真是天旋地轉。 幸好他心裡想着不會有這種事,他們要真出事了,這園子裡的早亂起來了。再定睛一看,水裡浮着幾塊門闆那麼大的木闆,順風還能聽到他們的笑聲。他才知道是虛驚一場。 上來一定要狠狠的教訓她! 可等她洗完澡,他這氣就消了,轉而開始想在府裡或莊子上某處起個池子給她玩。圓明園是皇上賞的,不能改建。 在園子裡住了半天,陪孩子們玩了一場,又問過弘昀和弘時的功課,叫本來以為他生氣而不安的孩子們都放下心來,特别是大格格,她之前就想拉着二格格去李薇的屋子前跪着,求四爺原諒,被二格格給按住了。 “事情還沒到這一步呢,真到需要咱們去請罪時再去。”二格格平常跟大格格相處一直沒問題,但在對四爺和福晉時,兩人的分歧總是特别大。 二格格不客氣道:“大姐姐,那是咱們的阿瑪,你的膝蓋别那麼輕好不好?” 說得大格格眼淚汪汪,二格格見話說重了,她隻是一時不忿嘛,連忙上去道歉。大格格心裡多少委屈,背過身抹淚道:“你當我是天生這樣的嗎?誰不想擡頭挺胸做人?你過得好,也别嫌我膝蓋軟。” 關于福晉與李薇之間的事,是她們兩人中間的一個永恒的話題。 大格格輕輕一帶,二格格也不願意再起争端,半天才說:“大姐姐,說一千道一萬,咱們總要自己先立起來。你立起來了,能把你按下去的人有幾個?咱們府裡一隻手就數過來了吧?你自己先跪下去了,跪習慣了,别人也習慣了,誰還記得叫你立着?你總不能都指着别人尊重你,你自己卻忘了吧?” 說得大格格一時沒了話,半天兩人隻能面面相觑。最後姐妹兩人一起把這一節給忽略過去。 等到四爺出來,大格格發現阿瑪果然沒生氣,二格格的話才在她心底劇烈翻騰起來。 在園子裡歇了一夜,第二天四爺又要去戶部了。臨走前對她說了兩件事。 “爺會在莊子上替你挖個池子,想遊以後都去那裡遊。再有,爺叫張起麟過來侍候着,有他看着,想來不會再出事了。省得一園子都是你的人,沒一個攔得住你的。”說到這裡,四爺笑着虛點了她兩下。 按說素素平時對幾個奴才都放縱得厲害,可說她被奴才拿住了又絕不是,隻要是她想做的,幾個奴才都沒二話,哪怕明知是個死,也沒有陽奉陰違,背地裡打折扣的。 叫他不服都不行了。 等他走後,李薇連忙叫人去問趙全保幾個,從昨天就沒見着他們。聽說四爺确實生氣,趙全保帶頭領了二十闆子,餘下一個都沒落下,連玉瓶也叫賞了二十下手闆,這還是看在她是李主子跟前當用的,沒敢打狠了。 張起麟早就到了,見她擔心就道:“主子别擔心,下頭人都有數,不敢下重手。主子爺也叫人給了藥,都好好養着呢。等個幾日,玉瓶姑娘就能回來侍候了。” 李薇心裡雖然有數,但也沒想到會叫四爺撞個正着。要是能容她得個空,至少也來得及把責任擔下來。 趙全保幾個這闆子挨得是真冤。 “叫他們好好養着,這回是我的不是,叫他們受委屈了。回頭一人賞十兩銀子。”她支着頭說。 張起麟應下了,卻笑着說:“叫奴才說,主子有什麼不是的?奴才們能為主子盡忠是福份,這挨打也挨得心裡甜呢。” “這不過是漂亮話罷了。”李薇笑了下,不太了解這個張起麟的性格,想他是四爺送來的,大概也是要重用的,說不定她的話都能送到四爺耳邊,就多說了兩句。 “是我的錯,認了也不虧什麼。總不能我這個當主子還掩耳盜鈴吧?”考慮不周,叫周圍的人都受連累是真的。認不認都一樣。 别人心裡怎麼想,她管不着也看不到。她又不打算當聖人,不怕犯錯,隻怕犯錯不認錯。能吃一塹,長一智,這個錯就沒白犯。 ……下回再想背着他做什麼的時候一定要計劃周全!
李薇還擔心四爺不叫她繼續住圓明園了,不過她還是住下去了。 一直住到了八月末。 這天到了黃昏時分,弘?S突然帶着侍衛來了。 他到的時候,李薇正帶着孩子們一起用膳。玉瓶進來傳話後,她還笑着說,“隻怕是嫉妒咱們在這裡逍遙了。”二格格和弘昀幾個正笑着,弘?S已經進來了。 李薇一怔,“怎麼這麼快,” 弘?S笑道,“兒子從大門直接過來了。”說罷給李薇使了個眼色。 李薇這時已經察覺出不對來了,起身拉着他道,“瞧你這一身的汗,快跟我進來換衣服。” 兩人拐到多寶閣後的,這裡是用來給女眷們暫時休息,方便的地方。 屏風一隔,李薇小聲問他:“你來幹什麼?” “阿瑪叫我來,請額娘帶着姐姐弟弟們回府。”弘?S說,李薇不解,他又添了句:“阿瑪進宮了。” 李薇馬上沒了二話:“咱們現在就走,行李叫人先收拾着,明天再送回府。” 出來後她先叫玉瓶把三格格和弘時帶出去,叫奶娘安撫,然後對剩下幾個大孩子說:“府裡有事,我要馬上回去,把你們留下不妥,這就都跟我走吧。” 大格格怕是福晉那邊有事,起身擔心的問:“李額娘,不知府裡出了什麼事?” 李薇明白她的想法,安慰道:“放心,咱們府裡的人都沒出事。這些也不是你們該打聽的。回去該幹嘛就幹嘛,都跟之前一樣。” 她也糊塗呢。 幾人坐上車,侍衛護衛着很快回了府。四爺沒回來,也沒傳話。而且好像連福晉也不知道他們突然回來是為什麼。
231、開端 李薇還擔心四爺不叫她繼續住圓明園了,不過她還是住下去了。 一直住到了八月末。 這天到了黃昏時分,弘?S突然帶着侍衛來了。 他到的時候,李薇正帶着孩子們一起用膳。玉瓶進來傳話後,她還笑着說,“隻怕是嫉妒咱們在這裡逍遙了。”二格格和弘昀幾個正笑着,弘?S已經進來了。 李薇一怔,“怎麼這麼快,” 弘?S笑道,“兒子從大門直接過來了。”說罷給李薇使了個眼色。 李薇這時已經察覺出不對來了,起身拉着他道,“瞧你這一身的汗,快跟我進來換衣服。” 兩人拐到多寶閣後的,這裡是用來給女眷們暫時休息,方便的地方。 屏風一隔,李薇小聲問他:“你來幹什麼?” “阿瑪叫我來,請額娘帶着姐姐弟弟們回府。”弘?S說,李薇不解,他又添了句:“阿瑪進宮了。” 李薇馬上沒了二話:“咱們現在就走,行李叫人先收拾着,明天再送回府。” 出來後她先叫玉瓶把三格格和弘時帶出去,叫奶娘安撫,然後對剩下幾個大孩子說:“府裡有事,我要馬上回去,把你們留下不妥,這就都跟我走吧。” 大格格怕是福晉那邊有事,起身擔心的問:“李額娘,不知府裡出了什麼事?” 李薇明白她的想法,安慰道:“放心,咱們府裡的人都沒出事。這些也不是你們該打聽的。回去該幹嘛就幹嘛,都跟之前一樣。” 她也糊塗呢。 幾人坐上車,侍衛護衛着很快回了府。四爺沒回來,也沒傳話。而且好像連福晉也不知道他們突然回來是為什麼。 因為她叫莊嬷嬷來親自請李薇過去說話。 李薇到了,福晉問過在園子上玩得好不好之後,就問:“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這會兒三伏還沒過呢。” 福晉不知道,李薇也不想顯擺。坦然道:“大概是爺生氣我帶着孩子在那邊住得太久了,叫弘?S把我們喊回來了。”說完就歎氣。 送走李薇後,莊嬷嬷道:“側福晉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撇撇嘴,“這麼些年,奴婢也沒見過主子爺對她皺一皺眉的。”還說四爺生她的氣,裝模做樣。 元英也想不透,四爺在戶部的事并沒有跟她說太多,特别是烏拉那拉家也借了将近十六萬兩銀子。弘?S突然出府去接人,原因連弘晖都不知道,隻知道是蘇培盛回來傳了句話。 蘇培盛傳了話就走了,沒來找她請安。再說,她也不能把四爺的人叫來打聽。 這麼耳目閉塞,平時無事就算了,有事時真是叫人心裡起火。 元英沒有理莊嬷嬷的話,她現在需要的不是挑撥,而是冷靜和鎮定。 東小院裡,李薇對孩子們說的就是他們住得久了,四爺生她的氣。二格格幾個有些緊張,她笑道:“得了,你們阿瑪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會有事的。” 打消了孩子們的擔心,打發他們都回去,她在屋裡也默默提着心。 府中大門緊閉,什麼都打聽不出來。以前每天都要往戶部送冰,從那天後冰也不讓送了,涼茶倒是還一天一送。 聽趙全保說,四爺好像已經不在戶部大堂了。 因為不知何事,隻好一直猜。結果到了九月中旬的一天深夜裡,四爺匆匆回府,他把李薇也給叫到正院,還有弘晖和弘?S。 “十八弟沒了,直郡王說話就要到京城了。府裡先把喜慶東西都收起來,這幾天準備着,不知什麼時候就要進宮了。”他滿臉疲憊,眼神卻亮得吓人。背上的衣服都叫汗濕透了,腳下的靴子上也都是灰土。 可他不洗漱不更衣,回來就叫齊所有人說這件事。 李薇恍惚覺得這事不太正常。 福晉問道:“爺,十八叔今年才七歲……” 李薇一聽也覺得不對了。宮裡死的孩子不算少,往前數十九阿哥也是早夭,因為是三月時沒的,宮裡年味還沒散,也就是簡單辦了個葬禮就算了。 那次可沒叫李薇他們也準備進宮啊。 四爺眉頭一皺,道:“不要多問。” 一屋子人噤若寒蟬。 而四爺說完就回前頭去了,誰都沒理。看他匆匆走了,屋裡着實靜了一息有餘。 他們好久都回過神來。弘晖和弘?S先起身告退,李薇也跟着起身,對福晉道:“我領他們出去,免得天晚了。” 外頭月明星稀,福晉點點頭。 李薇是想提點弘?S兩句,從福晉剛才說一句話就叫四爺生氣看來,這次的事不知道有什麼内情。 走到二道門處,她說:“最近府裡有事,你們不要添亂,隻管一心讀書就行。” 礙于弘晖在,她不能說得太明白。弘?S沖她點點頭,跟弘晖一起行禮道:“是。” 目送他們走出二道門,她才轉身往回走。 十八阿哥并不是宮裡死的最大的孩子,太子的長子就是十歲沒的。 弘昀今年也是七、八歲,她想起十八阿哥與弘昀差不多大,心裡難免不好受起來。回到東小院後,她特意替這個孩子念了一卷經。 不管到底是什麼事,這個孩子的死是最可惜的。因為他還沒來得及長大。 前院裡,弘晖和弘?S一回來就被人領到了自己的院子裡,連他們的随身太監都叫約束在屋子裡,不許亂走。 弘晖的太監侍候他洗漱時還有些戰戰兢兢,小聲問:“主子,這是怎麼了?” 弘晖平靜的洗了兩把臉,輕聲道:“管住你們的嘴,管住你們的耳朵,管住你們的腳。” 那太監哆嗦了下,什麼都不敢說了。 四爺的書房裡,隻有四爺和戴铎二人。 戴铎也是摸不着頭腦,十八阿哥雖然是近年來皇上比較寵愛的阿哥,但也隻是這樣。而且十八阿哥剛剛生病,就有旨意回來要從京裡拿藥過去。皇上出巡,太醫和藥材都是帶足帶夠的,隻會多不會少。 四爺從接了旨意起,就一刻未停。京裡的消息都叫瞞住了,隻有他和八爺知道。可藥材算着剛送到地方,跟着十八阿哥就沒了。 沒了就沒了,皇上又不缺兒子,就是一時難過,想皇上聖明,不至渾噩,四爺怎麼如臨大敵的樣子? 他不敢問,隻能盯着四爺的背影使勁想。 四爺叫戴铎來本是想叫他幫着參謀一二,可叫來人,他卻又說不出口了。 叫他怎麼說呢? 說皇上的消息,叫人瞞住了? 有人……觊觎聖駕…… 想到這個就叫四爺的心裡一陣狂跳。 直郡王不在皇上身邊,隻有十三、十五、十六這三個小的。 太子…… 他深呼吸幾次,不敢再往下想了。
232、
(劇情)帝懼 避暑山莊内,月朗星稀。 梁九功守在皇上的寝室外,像根木頭樁子一樣動也不動。院中其他站樁的太監在漆黑的夜裡幾乎看不清人影,但梁九功知道他們一個個都跟他似的,别說動了,邊呼吸都放輕了。 屋裡原來有四個守夜的小太監,就守在皇上的床前,但前天半夜裡時,皇上突然叫人把其中一個給拖出去砍了。 梁九功吓得瑟瑟發抖,拼命磕頭求皇上饒命。 他聽到皇上在上頭沙啞的說,“出去,他是叛逆。” 那個小太監才八歲大,是梁九功到承德後才挑出來侍候皇上的――因為皇上不信任從宮裡帶出來的太監和宮女。除了他之外,現在還能留在皇上身邊的幾個都是平常很少出現在皇上跟前的太監。 餘下的一到承德都叫綁了,砍了。 梁九功當時都不知道他答了什麼話,冷汗簌簌的往下掉。 半天,他才聽到皇上躺下的聲音,皇上說:“叫别人來侍候。” 梁九功哆嗦着答道:“奴才遵命。” 他把剩下的三個逃過一劫的小太監都拖出去,有一個還吓尿了。他裝做沒看見,叫人悄悄把那塊地給擦幹淨。 一個圓胖臉的小太監哭得滿臉鼻涕淚,抖着問:“爺爺……小螞蚱……真是叛逆?”他跟那個拖走的小太監是一塊進來的。 梁九功嫌他惡心,小聲罵道:“閉嘴!萬歲都說了還能有假?把這事都忘了!再敢多嘴多舌就叫人撥了你的舌頭!” 那小太監倒抽一口冷氣,死死的捂住了嘴。 再叫來的四個小太監,梁九功挨個教他們,兩個站在窗戶前,一個站在門前,一個守在皇上的床前。 “要是有箭從窗戶外射進來,你們要撲上去擋住!要保護皇上,知不知道?”梁九功盯着他們。 四個小太監都點點頭,臉上有着能侍候皇上的激動。 梁九功看了都想搖頭。能侍候皇上的人多了,能出頭的有幾個呢? 他悄悄領着人進去,叫人站好後,突然發現守在窗戶前的兩個人裡,有一個站的位置正好能□上的皇上看到一半。陡然一瞧,倒像是藏頭露尾的心懷不軌之人。 之前那個被拖下去的小太監就是站這個位置的。 梁九功示意那個小太監往後錯兩步,這樣看着就不吓人了。 皇上睡迷了,一時糊塗而已。 梁九功出來問起那個小太監,有人道:“已經砍了,爺爺放心,是拖出去砍的,不會弄髒地。” 你爺爺是問這個嗎?梁九功斜眼瞪他,直把這人給瞪得連連哈腰才算完。他從懷裡掏出兩塊銀錠子,猶豫了下撿出個小的扔給這人,道:“别叫人随便扔了,回頭再叫野狗啃了。這銀子拿去,給他尋個地方埋了吧。” 這人接過銀子還有些不敢信,呵呵道:“爺爺真是心慈,小的這就去。” 梁九功掃了他一眼,涼涼道:“别叫你爺爺知道你跟人把這銀子給吞了……” 這人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道:“小的手是賤了點兒,可也沒那麼膽貪爺爺的銀子。再說這也是積德的事……” 他還想接着巴結,梁九功不耐煩聽了,擺擺手:“快滾,快滾!” “是,是。”這人一溜煙蹿了。 眼看天邊泛起魚肚白,梁九功松了口氣。各處都漸漸走動起來,提熱水的,準備主子洗漱、早膳的。給這死寂的院子添了幾分人的活氣。 梁九功回去守在皇上的寝室前,聽到裡面叫了才帶人進去。 昏暗的室内,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皇上嫌夏天的陽光太刺眼,窗紗用的全都是不透光的厚紗。梁九功等人小心翼翼的進去,整齊的跪在地上。 皇上坐起身後,清了清喉嚨,梁九功才叫人上前侍候。 “咳。”皇上又清了清喉嚨,梁九功反應過來這是皇上在叫他,剛才居然沒明白過來!他瞬間背上就出了一層冷汗,連忙上前,其他人都退開兩步,不敢靠近。 梁九功站在窗戶對面,好叫皇上能看清他,“萬歲爺?” 康熙的眼神像是看不到面前的人,梁九功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擡頭,恭敬的眼觀鼻,鼻觀心。 “叫周傳世來侍候。”康熙道。 梁九功想了一息的功夫,馬上跪下小聲禀道:“回萬歲爺的話,周傳世……侍候得不好,八月初七就叫……拖下去了。” 拖下去就砍了。這人一手好醫術,江南李家送上來後就一直跟在皇上身邊侍候,梁九功稱他為周先生。有段日子,他還真把皇上的眼睛治好了些。後來他叩請皇上放他還鄉,皇上不允,厚賜他家鄉父老。 不過在皇上的眼睛又變壞之後,周傳世就無計可施了。他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皇上沒那麼多耐心。剛到承德時,皇上想出去打獵,卻受不了外面的陽光,叫他想辦法。周傳世做不到,皇上一怒之下就叫人拖下去了。 梁九功一開始沒敢管,後來見皇上沒再提起這個人,就叫人把骸骨拾回來給埋了。 外頭人都說梁總管像變了個人。隻有梁九功自己心裡清楚,他這是想積點德。他這輩子壞事沒少做,死在手裡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臨到老了,就開始怕死。皇上現在脾氣大變,他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叫拖出去了。 到時他就盼着有那麼一兩個人能念着他的好處,别叫他沒了下場。 康熙怔了下,仔細回憶後哦了一聲,不再說别的了。 他更衣起身,洗漱後早膳擺上來,梁九功才趁空出去一起。走到外頭,叫來個小太監:“把陳福喊來。” 小太監應下麻利的去了,不多時就見陳福小跑着過來。 陳福走近了,梁九功看着他就有些皺眉。陳福這人高高瘦瘦的,為人木讷不會說話,好在做事細心懂事,不争功不诿過。他在乾清宮侍候也有十幾年了,一直沒熬到皇上身邊。誰知這次到承德來,皇上一氣砍了太多人,剩下的不夠使喚了,才把他給提了上來。 梁九功也是更願意用熟悉的人,至少看了十幾年,品性為人都清楚。如今外頭皇上銮駕的事是交給他了,大小算得上個‘副總管’。隻是等回到京裡,見着魏珠那小子,這陳福大概就要被打回原型了。 梁九功懶得替旁人操心,陳福近前喊了聲‘爺爺’,他敷衍的點點頭,道:“去叫人準備着,今天就起程。” 陳福像是沒聽明白的一臉糊塗樣,叫梁九功受不了他的沒腦子。幸好陳福也沒傻到提問題,而是直接應下就去辦差了。 皇上怕有歹人,現在去哪裡都不會事先說,都是當天說當天走,一步也不肯拖延。 這些事情,看出來的未必就要說出來。 等皇上用過午膳過一刻,銮駕就準備好了,護軍是晝夜不息的,這時說走,下一刻就能拔營上馬。所有人刀甲不卸,隻聽皇上的号令。 梁九功随着皇上登上銮駕時,行宮裡大部分的人都還沒得到消息。就連跟着皇上出來的小妃嫔們,現在還在行宮裡待着呢。她們什麼時候走,要看皇上幾時想起她們來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等皇上回了京才叫人把她們給接回來。 梁九功一點都不操心,這些不過是皇上解悶的小玩意罷了。 從承德回京的一路上,皇上定的路線全都是從圍場裡穿過去。不走官道,直取京城。這裡的好處就是驚動的人少,知道的人也少。 銮駕裡,梁九功跪在榻下的地毯上,皇上盤腿坐在榻上,靠着迎枕。 康熙道:“十五、十六……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梁九功馬上應道:“兩位阿哥這時隻怕還在木蘭呢,一群人跟着,萬歲不必憂心。” 皇上悄沒聲的從木蘭到承德,連十五、十六兩位阿哥都沒帶。這會兒,隻怕那兩位阿哥才剛得到消息。 “唉,本想帶他們出來玩,結果弄成這樣。”康熙歎氣,一滴濁淚滑出眼眶。 梁九功不敢接話,奉上手帕道:“萬歲節哀,您是天下萬民的福祉,當保重龍體才是。” 康熙接過拭了淚,随手一團扔到地上,平靜道:“都是那等沒人倫的東西!如今他在哪兒呢?” 梁九功每隔四個時辰都能接到一次消息,小聲道:“十三爺陪着呢。” 康熙嗯了聲,眯起眼睛往外看,仿佛能看到外頭的天空一般。 ――能平安回京就行了。 他不再說話,閉目沉思,梁九功也不敢再開口,呼吸放輕,生怕打擾了皇上。 聖駕一行一路快馬,銮駕的車造得再堅固,在這樣的速度下也不免颠簸。梁九功跪在地上都要時不時的活動一下,皇上坐在榻上,卻能始終腰背挺直,端正如常。 一直到了半夜,銮駕才慢下來。梁九功連忙跪直,暗中揉揉腰背,見榻上的皇上也睜開眼睛,連忙上前侍候。 “萬歲,奴才去問問。” 他跳出銮駕,雖然有兩個小太監趕緊扶住他,也叫梁九功一個踉跄,險些跪栽在地上。 他擺擺手,揮退小太監。見有個将軍正在離銮駕十數步外的地方下馬,然後跪下。他走過去,問道:“怎麼停了?” 将軍雖然一般披挂,刀劍俱全,腰上還系着紅帶子,但對一個太監伏首卻毫不在意。 皇上有命,所有人在銮駕前都必須下馬、下跪,敢站直身的都被拖下去了。 梁九功心裡有數,這是皇上怕來人行刺。他也無心欺辱這位将軍,特意站在一側,叫将軍正對着銮駕跪下。也算是跪皇上了。 将軍一拱手,指着前方道:“斥候探得前面有一片林子,晚上繞不過去,隻能就地紮營了。” 梁九功皺了下眉,将軍連忙掏出一個荷包悄悄遞給梁九功,小聲道:“望公公在萬歲面前美言幾句。咱們行路順利,趕路趕得急了些,本來這林子應該是明天白天碰上的,到那時就無妨了。” 梁九功點點頭,這就說得通了。皇上這一路在什麼地方停靠都是事先叫人查探過的,怎麼也不可能叫聖駕在天黑後還能碰上一片繞不過去的林子。 他道:“将軍還請慎重些,叫人去那林子裡探探。” 将軍也不覺得叫一個太監指揮有什麼不妥,道:“正是,我已經叫了兩隊人去了,從兩邊合圍把這林子給過一遍。奴才等絕不敢置聖上安危于不顧。” 得了消息,梁九功回銮駕内禀告。 康熙點點頭,梁九功道:“萬歲在車裡也悶了一天了,要不要下去散一散?” 康熙嗯了一聲,梁九功就趕緊叫人紮帳篷。 很快,護軍的帳篷紮在外圍,中央一座大帳紮起來,裡面燈火通明,太監們魚貫而入,忙忙碌碌的。 禦帳旁的一座小帳篷裡,康熙正在梁九功的摻扶下從屏風後出來。坐到榻上後,梁九功道:“萬歲,要不要叫人來給您捏捏?”坐了一天的車,皇上的腿也僵了。 康熙靠在迎枕上長舒一口氣,道:“叫進來吧。” 梁九功出去喚人。等皇上捏過之後,再擺上膳來。用罷,皇上就休息了。 小帳篷裡的燈熄了,旁邊的禦帳裡還是一片明亮。 梁九功不敢睡熟,合衣靠在榻腳,頭一點一點的。他正對着帳篷口的方向,如果有人從那裡進來,他馬上就能看到。 他一直提着心,時不時的就掃一眼帳篷口。帳篷裡是暗的,外頭有篝火,有光亮,隻要一掀簾子,光就會透進來。 他掃着掃着,突然覺得眼睛被刺痛了下,眼淚瞬間冒出來。 梁九功怔了怔,喉嚨裡一瞬間像堵住了硬塊,好不容易把硬塊咽下去找到舌頭,他聲嘶力竭的喊道:“有、有刺客!!!!” 話音未落,他眼角掃到榻上的皇上已經驚坐起身,他合身上前一撲,正滾到地毯邊緣。 康熙睡得本來就不安穩,被梁九功一聲高喝吓醒過來,眼前一片昏暗,什麼都看不清。他怅惶下榻,腳被床上的掉下來的被子絆到,他喊:“護駕!!”一邊慌忙回身在枕頭邊摸他的刀。 “何人膽敢冒犯聖駕!!”一個鐵甲侍衛舉着刀沖進來,刀光森寒。康熙從旁撲上來,一刀紮在他的心口。梁九功驚呼一聲,心知皇上又認錯人了。 那侍衛撲倒在地,捂住心口抽了幾下就斷氣了。 康熙劇喘不休,刀還紮在那侍衛的心口,大概是紮得深了,他使了幾次都拔不出來。 “梁九功,過來!”他道。 梁九功膝行着爬過去,生怕皇上一個不認識把他也給砍了,爬到皇上跟前就拼命磕頭,“萬歲……萬歲爺,是小九,是小九在這裡……”他哆嗦着手抓着皇上的腿說。 九功是皇上替他取得名字。皇上當不會認錯,不會認錯他。 康熙努力站直身,伸手道:“扶着朕。随朕出去看。” 梁九功此時也覺出不對來,他喊了有刺客,皇上喊了護駕,怎麼半天隻進來這一個人? 康熙問他:“剛才,你看到什麼?” 梁九功當時睡得迷迷糊糊的,隻記得有一道刺眼的光,想了想道:“奴才看到有人掀開了帳篷,不知是想悄悄進來,還是想偷窺……” 康熙運足氣,慢慢一步步走出去。 梁九功也是一路哆嗦着。 帳篷外早跪了一地的人。康熙隻能看到下頭跪着人,卻連誰是誰都認不清。 他示意梁九功開口。 梁九功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下跪的一群人面面相觑,個個都不知道由誰先開口。梁九功點了一個,就是剛才來報說前頭有林子要紮營的。 那将軍叩頭道:“奴才等聽到帳中呼喊有刺客,這才匆匆趕來。” 梁九功忙道:“可曾見到有人從帳篷附近逃走?” “不曾。”将軍偷偷看了眼皇上,道:“奴才等到此,不敢妄動,就把附近出入的人都給綁了,請皇上示下。” 康熙心知這下是問不出來了,就算真有那麼個人,不是逃了,就是已經被人滅口了。 他道:“不必審,都砍了。”說罷他就轉身回帳篷了。 下面跪着的人都愣了,那将軍見梁九功也要走,忙喊道:“公公且留步,公公,不知……” 梁九功不想多說,何況皇上都說要砍了,他道:“将軍還是省些口水吧,那帳篷裡有個刺客已經被擊斃,趕緊收拾了。” 他甩袖走了,餘下跪着的人才慢慢起來。一個上前問這将軍:“刺客?” 将軍搖搖頭,先把腰刀等兇器都解下交給副将,再站在帳篷門口求見。得梁九功發話後才進去,一進去就看到皇上的禦榻前趴着一個人。 他心中一抖,不敢耽擱,上前拖着他的腳把人拖出來。叫人擡到遠處,看臉認出是營中一個侍衛。 有人說:“剛才喊有刺客,他就先帶刀沖進去了。” 隻是……一群人看他胸口插的刀,刀把上還系着明黃的流蘇。 将軍木然道:“他既是刺客,又已被格殺,那就不需再多說了。”還有人要說話,被身旁人狠狠一扯也閉上了嘴。 将軍上前一腳踩住屍體,一個用力把刀給拔了出來,血噴出來灑了一地。 将軍把刀交給旁人,交待要擦拭幹淨再拿回來。看着這具屍體,他沉吟片刻,歎道:“收拾起來帶上,回頭還給他家裡人吧。” 自有人把這屍體拖走,收拾幹淨。 隻是營中的氣氛卻陡然古怪起來。第二天拔營後,皇上發話,行軍速度又快了幾分。 幾位随軍的将軍商量了下,盡量不要再停下來了,就算要紮營,也不能選在林邊或小溪處。 必要時,哪怕繞點遠路也再所不惜。 第四天,正午時紮營。前後無林無山,一片荒野。 有幾隊士兵被派去找水,找到後再派人去取水。幸好水源在何處他們早叫人探過了,找到後叫人在水源旁守着,派人回去報信。 不多時,幾輛水車就駛過來了,車上擺滿用粗麻繩固定在一起的大水罐。 士兵們把清水一桶桶灌滿水罐,一車車往回送。直到下午天近黃昏,才有人過來說水夠了。守水源的人才離開。 前幾輛水車回到紮營處,煮沸後用來給營中士兵做飯。竈頭夥夫們先在煮沸的水中加了一皮袋的醋,士兵們聞到夥房裡傳出來的醋酸味就笑道:“快該吃飯了啊!” 幹肉、菜、面等加進去做成一鍋糊塗湯,士兵們開始一隊隊去夥房盛飯。有手上功夫好的早将打來的野物去水源處洗淨剝皮,帶回來串起烤熟,也是一道好菜。 營地裡香味四散,熱鬧非凡。 等他們用過飯,水車也全都回來了,此時再拔營上路。 但是一夜過去,營中不少士兵都拉肚子拉得腿腳無力,走都走不動。 不得不再次紮營。将軍一面叫隊伍停下來,一邊策馬到銮駕前對皇上解釋一二。他剛到那裡,梁公公已經在等着他了。 不等他下馬,梁公公就迎上來,焦急問道:“怎麼又停下來了?” 将軍也是急得滿頭冒汗,連連拱手道:“不是奴才不當心侍候,實在是……” 他下馬拉着梁公公到一旁,把士兵們可能中了招的事說了。 梁九功一怔,他是随着皇上吃喝的。皇上用水還是自承德帶出來的泉水,這麼說竟是剛好逃過一劫? 将軍小聲道:“大概是昨天的水源叫人給污了,不知是天意還是有人作崇,求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 梁九功自知擔不起這件事,搖頭道:“将軍還是自己去向萬歲說吧,咱家可沒這麼大的臉面。” 他引着将軍到了銮駕前,叫人掀起銮駕的簾子,露出裡面皇上的一角面容。 将軍跪下狠狠磕了幾個頭,把事情如實說了,道:“奴才已經叫人去水源處守着了,要是發現可疑之人,一定能抓住!” 康熙道:“嗯。病了的人就地留下,繼續出發。” 将軍一下子僵了,梁九功在旁邊輕輕踢了他一腳。将軍才回神,磕頭道:“是。”
233、(劇情)殺機 木蘭圍場,塞罕塔。 塔下一處不起眼的院落裡,太子胤?i正與十三對弈,兄弟二人各執黑白棋,棋盤上星羅棋布,但棋勢卻叫人發笑。 十三胡亂一放,胤?i笑着落下一子,道,“十三,孤看你這棋力還不如你六歲時剛學棋時強呢。” 十三僵硬的笑笑,他搞不清太子怎麼能在這時還這麼鎮定, 屋裡隻有阿寶一個在侍候,屋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都是一身刀甲的侍衛。 剛到木蘭時,一切還跟以前一樣。皇上帶着十五、十六、十八幾個小弟弟,直郡王去接待蒙古人了,他就跟着太子。 後來十八發了熱疾,一開始以為是水土不服,随行太醫不敢開藥,就叫十八先淨餓,少食,少動。十八就在帳篷裡休息。因為怕病氣過到皇上那裡,十八的帳篷就叫圍了。他們幾個兄弟也隻是派人送了些小禮物過去。 後來病勢漸重,而皇上出行,太醫院裡的好手都叫皇上帶出來了,專精小兒的也帶了兩個。這些人治不好十八,隻能拖延,還說藥材帶得不夠,皇上就叫人從京裡把藥送來。 八百裡加急的藥材剛送來,十八就咽氣了。 皇上因為每天都會親自寫一封請安折子叫人送回京給太後,一般是由直郡王或太子代筆,最近他和十五、十六也有代過筆。 這次,皇上卻叫太子來代筆。 太子寫完後,皇上看過點頭才發出去。但十八病重之時,為免叫太後看了傷心難過,皇上就在折子上說為了十八這個孫子,叫太後這樣的老人為他擔心是不孝,皇上也不能為了自己兒子的事,勞動辛苦太後雲雲。 可折子發出去沒幾天,十八死了。皇上大悲大怒,斥責太子不忠不孝。他們一堆兄弟趕緊跪下求情也沒用。 當時太子跪下叩首認罪,但叫十三來說,也覺得太子看起來太平靜了,皇上在上面罵得涕淚橫流,十五、十六在下頭吓得臉都白了,太子就是磕頭、請罪,神色如常。 十三摸了下額頭,他那天磕青的額頭這兩天還有點腫。 對面的胤?i看到後:“還疼?你也是實心眼,打小在宮裡長大,連頭都不會磕了?”說罷叫那個寶公公,“阿寶,給你十三爺取那個五毒化淤膏來。” 寶公公輕聲應道:“是。”他很快去而複返,送上一個白玉扁盒,象棋子大小。打開裡面就是褐色的凝乳狀藥膏。 接過玉盒時,十三免不了打量這位寶公公幾眼。 那次在帳篷裡皇上發火後,就叫他把太子帶到這裡來看管起來了。太子随身的人也都叫綁了起來,直到他過來時,太子這裡除了院外守着的侍衛以外,屋裡竟然沒有一個侍候的人。 屋裡倒是并不髒亂,太子還笑着說頭一次疊被鋪床,沒想到做起來還挺有趣味。 十三到底不忍這麼委屈太子,他心裡也清楚。皇上選在這裡發難,就是因為在京裡漢臣多,太子的身份太敏|感。而木蘭都是滿蒙親貴,從在草原起,老子不想養兒子,扔出去喂狼的都有。 說到底,皇上這次斥責太子的‘罪名’,叫十三怎麼想都有種‘欲加之罪’的感覺。 皇上最近幾年越來越陰晴不定,對太子也是越來越厭惡疏遠。可以說如今這一幕,十三并不吃驚。 但十三卻不認為皇上真的能憑太子對十八那莫虛有般的‘冷漠’來奪了他的太子之位。 等他們回到京城後,一切還不好說。 半是為了人情,半是不忍心,也有隐約間的唇亡齒寒之感。十三到了之後,漸漸把太子的待遇重新提了上來。雖然不能跟他是太子時相比,但至少一日三餐,起居坐卧沒有再磋磨他了。 至于太子随身的侍候之人,他也問過太子要誰來侍候? 太子微微想了下,隻說:“有個太監叫阿寶的,一向待孤十分盡心,就他吧。” 十三到了關押太子侍從的牢裡,提出那個叫阿寶的太監,發現是個年紀輕輕,不過二十餘歲,濃眉大眼,氣質頗佳的人。 這叫他想起宮裡似有若無的流言。 都說太子有龍陽之癖。再從其他被關押的人的口中問出,太子确實最為寵愛阿寶,平時常常在書房就叫他一個侍候,旁人都會攆得遠遠的。 十三倒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外頭養戲子的宗親多不勝數。朝廷不許大家狎妓,男戲子卻不在此列,龍陽之癖真是算不上什麼。 考慮到阿寶的特殊,他帶他去見太子前還特意叫人安排,讓他洗了個澡,重新修面,換了身衣服,有傷的地方也上過了藥。打理得幹幹淨淨,體體面面的才領去給太子。 結果太子看看阿寶,再看看他,笑得扶桌。 “十三啊十三,你真是……哥哥謝過你的好意了。”胤?i擦掉笑出來的淚說。 連阿寶都笑了。十三這才發現他可能誤會了什麼,一下子來了個大紅臉。 皇上叫他來守着太子,也沒有明旨說要如何待太子和太子的人。他心知肚明,皇上也要顧忌物議沸騰。所以他就叫人把太子的人都關着,不許打罵上刑,平時一日三餐都給着。 至于太子這裡,他就天天在太子這裡守着。一來是怕他不在,外頭的人又慢待太子,二來也是為了皇上的吩咐。 幸好,太子并不為難他。來了就與他下棋,或找些書來一起讀,十三恍然仿佛回到了當年的上書房。 此時阿寶見他打量,也自然大方的一笑就退下了。十三回神,見太子果然一臉戲谑,十三清了清喉嚨,換了個話題:“不知皇上走到哪裡了……” 他們都知道,皇上不可能把太子一直關在這裡。隻要皇上回到京城,他就必須向朝臣們交待太子的事。十八阿哥那種小事是不可能拿出來當理由的。對太子來說,皇上回到京裡後,反而是他的轉機。 胤?i輕輕笑了下,知道十三是個軟心腸的人,這是在安慰他呢。 他放輕聲音:“曹家沒有找你?” 十三想起曹家還銀那件事,面色複雜起來,胤?i舉棋掩住口,放輕聲音:“找曹家,他們會把銀子給你。” 那六十萬兩銀子确實是壓在十三心上的一塊石頭,但他卻沒想過找曹家。他仔細想了想,他離京後府裡送來的家信,兆佳氏确實說曹家曾經來拜訪過。不過他沒當成一回事。 “曹家……是皇阿瑪的好奴才。他們是一個人都不想得罪的。”胤?i當年敢下手把銀子截走,就是笃定有人收場。皇阿瑪會掩耳盜鈴,也是為了喂肥他這隻豬,好宰了過大年。至于曹家,那更是八面玲珑,既不會得罪皇上,也不敢得罪他們這群皇阿哥。 畢竟曹家要想再榮華個百八十年的,就要找好繼皇阿瑪之後的新君來抱大腿了。 他們現在是搞不清哪條是潛龍,于是幹脆就哪個皇阿哥都不得罪。 十三也明白過來了,馬上高興起來。然後又連忙收斂,結果還是叫太子嘲笑了一番。 這棋一直下到天黑,送來晚膳,兩人用過後,又下了半盤,十三才告退。 太子一日未廢,他就一日是半君。臨走前,十三再三的告誡這些人不得冒犯太子。離開這座不起眼的小院落,十三疲憊的舒了口氣。 回到他暫住的地方,與關押太子的院落不過相隔數尺而已。洗漱後,叫來下人問一下木蘭的情況。皇上是早就離開木蘭了,十五和十六還留在這裡。十三目前算‘失蹤’,都知道他去辦差了,可辦得是什麼差卻不能對人說,就是知道的人也要裝不知道。 所以那兩個弟弟也不能給他傳話。 十三倒是天天都要問兩句。今天來人就道:“兩位小阿哥想回京。” 十三搖頭:“再等等吧,這個要聽皇上的意思。”他也能理解,皇上是心疼這兩個小兒子,不想叫他們摻和進去,這才特意把他們留下來的。畢竟如果此時回京,就因為太子和皇上之間的暗流,他們幾個都逃不掉。 十六年紀畢竟還小,又剛剛沒了十八。 就算這樣想,胤祥的心情還是很複雜。曾幾何時,皇上也曾經對他們這樣疼愛,事事替他們想到前頭。不管是現在被關在那裡的太子,還是他自己,都曾經是皇上捧在手心裡疼愛的阿哥。 塞了一腦袋亂七八糟的東西,胤祥睡得很不安穩,半夜時仿佛仿佛聽到了木蘭圍場裡的厮殺聲,馬蹄陣陣,漸漸逼近。 “十三爺!!醒醒!!有人來了!!”侍候他的小太監使勁搖晃他。 胤祥猛得驚醒,坐起身就見外頭站着個高大的侍衛,正喊道:“十三爺,奴才奉皇上的話前來!” 胤祥悄悄握起被子裡放的刀,給自己的太監使了個眼色。 小太監驚覺,暗暗點頭,摸出藏在靴子裡的小刀。 主仆二人都準備好了,胤祥才道:“進來,皇上的旨意是什麼?” 來人進屋跪下道:“皇上叫十三爺趕緊帶着太子起程,前往護駕。” 十三一怔,握着刀跳下床:“什麼護駕?皇上被刺?” 那侍衛見到他手裡的刀,再看門口已經被兩個十三爺的太監守着了,十三爺身邊還有個太監手握尖刀,眼眨也不眨的緊盯着他。 侍衛咬牙,解下腰刀放在地上,磕頭道:“奴才句句屬實,求十三爺明鑒!” 胤祥顧不上多說,見再問也問不出來了,扶這侍衛起來,叫他出去等着,匆匆穿好衣服迎着夜色奔到關押太子的院落裡。 他心中有一個恐怖的念頭。 沖進太子的屋子裡,見他從榻上坐起身,“十三?有事?” 阿寶點亮屋裡的燈,胤祥撲通一聲跪下,牙齒咯咯打戰:“殿下、殿下,皇上被刺……皇阿瑪遇上刺客了……” 他看到太子還是一派淡然,阿寶跪下侍候他穿上鞋,披上衣服,他過來扶起胤祥:“瞧你,不必緊張。皇阿瑪洪福齊天,必須能逢兇化吉。” 胤祥的雙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了,他一把抓住太子的手:“殿……二哥……二哥……” 胤?i看着這個年輕的弟弟,他還不明白嗎?皇權之下多少父子兄弟都反目成仇。 “擦擦你的臉,不像話。”他道。 胤祥這才發現他已經吓哭了,哆嗦着手連一方輕飄飄的手帕都拿不住,索性用手胡亂在臉上抹了兩下。 胤?i緩緩吐氣,道:“快起程吧,皇上……還等着咱們去救駕。” 胤祥打了個寒戰,踉跄的起身去了。 兩人星夜兼程,不多二日夜就追上了聖駕。途中累死了兩匹馬,兩人也狼狽不堪。等他們到了聖駕附近,卻被當成敵人不許靠近。 胤祥連忙叫人傳話進去,這才有人來帶他們進大營。 進了營中胤祥才發現傷兵處處,而且營中士兵并不對數。他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這一切越來越不對了。 胤?i道:“十三,跟上。” 胤祥這才發現太子雖然疲憊,但雙目炯炯有神,好像在眼裡點了火,就如漆黑中的啟明星。他步伐極快,幾乎快要越過在前頭引路的人了。 似乎迫不及待要見到皇上。 禦帳就在營中最顯眼的地方,周圍數十小帳拱衛着禦帳。禦帳前還有兩列刀甲侍衛,見到他與太子過來,不跪不行禮,連頭都沒有低一下。 胤祥突然發現,他沒有在禦帳前看到任何一個皇上身邊侍候的人。不說梁九功,連以前見熟的小太監都沒有一個。 他腳下慢了一瞬,那兩列刀甲侍衛就向他圍上來。 胤祥馬上驚慌起來,不得已攆上前頭的太子。 ……難道皇上把他當成太子的同黨了?! 他努力鎮定下來,一會兒見了皇上,他一定要向皇上坦白,雖然在木蘭他對太子有些優待,但那是看在兄弟情義的份上。 何況太子并未被廢,他的所做所為不算出格。 帳篷裡沒有點燈,黑洞洞的。近兩年皇上似有眼疾,早就不愛點燈了,胤祥也心裡有數,并不遲疑的走進去,似乎看到禦案後的禦榻上有個人在靠着,他不及看清就跪下朗聲道:“兒臣胤祥叩見皇阿瑪!” 半晌,他不見太子跪下請安,悄悄擡頭看。見太子居然直面禦榻,沒有下跪的意思! 他趕緊小心翼翼的拉了下他的袍角。 胤?i笑道:“十三,起來吧,皇阿瑪不在這裡。” 胤祥猛得直起身,果然榻上混放了兩個大迎枕,上頭還搭了件鬥篷,乍一看确實像個人歪靠在榻上,特别是在沒有點燈,視物不清的帳篷裡。 此時,身後刀甲侍衛們已經逼上來了。 胤祥回身大喝:“你們大膽!!這是太子!!還不退下!!” 可刀甲侍衛們就像沒聽到一樣,把他們兩人給包圍了起來。 太子此時方轉回身,對面前的森寒刀光視而不見,他掃了他們一眼,這些人的腳步就不自覺的停下來了,刀鋒也放緩了一息。 胤祥這才站起來,對着這一群舉刀相向的侍衛,叫他束手就縛是不可能的,但在進營前他身上的刀都已經剿了,現在身無長物。他在帳篷裡掃了一圈,見一邊的鹿角架上放着一把腰刀,就悄悄往那邊錯了一步。 胤?i高聲道:“兒臣胤?i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何不出來一見?” 沒有人回應,胤祥背對刀架,慢慢往後挪,正好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太子。 胤?i又喊道:“皇阿瑪!就算你抓住兒臣,他們也不會停!” 胤祥怔住了,他聽到太子喊:“兒臣就在這裡!他們沒有兒臣的号令,就絕不會停下進攻!” 胤?i喊道:“哪怕皇阿瑪将兒臣的腦袋割下來懸在營前的旗杆上,他們也會為了替兒臣報仇而繼續攻打營地!” 不但胤祥聽怔了,連包圍他們的侍衛都怔住了,有幾人的刀竟然垂到了地面。 胤?i笑道:“皇阿瑪在等援軍嗎?可惜啊,早在數天前,皇阿瑪的旨意就發不出去了。皇阿瑪悄悄離開木蘭,恐怕知道的人不多吧?” “外頭的人,或許以為皇阿瑪仍在木蘭,或許以為皇阿瑪仍在承德。”胤?i已經止不住唇角笑意,“可他們都想不到,皇阿瑪居然就在離直隸不遠的地方。” “皇阿瑪,你的大軍就在數十裡外,可他們接不到你的求援,無法前來勤王護駕。” “皇阿瑪,”胤?i笑道,“你老了。” 帳篷外傳來怒吼:“給朕殺了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 胤?i狂笑:“哈哈哈哈哈!你們誰敢動孤?!孤是大清太子!你們誰敢?!” 一時之間,竟然真的無人敢近前一步。 帳篷外,皇上氣得幾乎要喘不上氣:“給朕上!給朕……!!” 帳篷外又湧進來一撥人,一片混亂中,胤祥偷到腰刀,拔出後對着一個胡亂朝他撲上來的侍衛就是一劈! 胤?i趁此拼着一條胳膊受傷,也奪到一把刀,左右一格一擋,再對着沖上來的一人的脖子狠劈下去,暴出一道高高的血花。 帳篷外皇上怒喝:“胤祥!!你敢抗旨?!” 胤祥愣了下,可随即撲上來的人舉刀上來,他隻好匆匆招架。 小小的帳篷中一片混戰。 帳篷外,喊殺又起,殺聲震天。
營外的的攻擊如誓死之師,帳篷裡又遲遲拿不下太子。 康熙努力站得筆直,可身邊扶着他的梁九功,還有帶着士兵站在後頭的将軍卻都緊張起來了。 将軍左右張望着,生怕這裡的動靜引人注意。 無他,隻因捉拿太子這件事并沒有公布于衆。 就連外面的叛軍,皇上也隻敢叫人宣布是葛爾丹餘孽。将軍心中有數,太子身份不比常人,萬一說外頭攻擊皇上禦駕的是太子的兵馬,隻怕營中頃刻就要嘩變。 将軍不敢賭營中忠心為君的有多少人,也不敢打包票營地裡頭沒有幾個想趁機來個擁立之功的野心家。 皇上……想必更清楚。最要緊是如今的情勢看起來,太子明顯是占上風的。 他們隻能在這裡等援軍了。可要是真如太子所說的那樣,皇上送出去的信都叫攔住了,那…… 将軍心中一陣混亂。難道今天真要交待在這裡? 或者……他握了握手裡的刀,把那個念頭甩出去。 梁九功更是早就吓軟了腿,扶着皇上道:“萬歲爺,您是九五至尊,不能輕臨險地,奴才扶您去一旁坐着吧?” “不用。”康熙推開梁九功攙扶的手,從剛才聽到太子的話起,他的臉色就是一片慘白,額上滲出滴滴黃豆大的汗珠。 “朕在這裡看着,這個亂臣賊子伏誅。”康熙聲音顫抖的說,他搖晃了兩下,梁九功趕緊再上前扶着他。 二十幾個人在一個狹小的帳篷裡擒住兩個人,哪怕胤?i與胤祥再如何勇武也不是對手。但死在這兩人刀下的也不是少數。兩刻鐘後,胤?i與胤祥被帶到皇上面前,随即從帳篷裡拖出了七八具屍體,剩下的人身上也不乏傷口,幾乎是個個狼狽不堪。 就連胤?i與胤祥也是一身血污,頭臉身上都有刀傷。跪下時,胤祥一手捂住左胳膊,額頭上也有一道寸長的口子。 反倒是胤?i身上傷口要少得多,連辮發也未亂分毫,跪在那裡仍然是一臉平靜的對康熙叩了個頭:“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朕不安!朕有你這樣的兒子就安不了!”康熙一見他就怒得要沖上來打,可他身體虛弱,又兼眼疾,之前先是多日趕路,再有疑兵襲營。他往前一打,整個人就是一個踉跄。 梁九功早在太子跪下的同時也忍不住跪下了,往後看,連那位将軍也不由自主的見到太子下跪,之後才反應過來,站了起來。 梁九功見皇上站不穩,立刻膝行着過來扶着他。 康熙一手扶在梁九功肩頭,一聲沒罵完,濁淚滿腮,指向他的手指滑上天際:“胤?i啊……保成……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他幾乎要朝後栽倒,将軍在旁忙上前扶了一把。 康熙有一瞬間像要厥過去了,眼前一片黑,回過神來後就見胤?i跪在那裡,也是一臉淚,但還在笑。 胤?i歎笑道:“皇阿瑪,不過成王敗寇而已。”
234、十年深情 京城裡,四爺府上的李薇本以為那天晚上之後,四爺又要出去好幾天。畢竟現在京裡他是老大,十八阿哥的事還有很多需要忙的。 怎麼說,他都不應該閑得沒事做吧, 可自從他們從圓明園回來的那一天起,四爺就沒再出門了。 第二天,他先是在前頭教幾個男孩讀書讀了一整天,晚上就到東小院來了。 現在東小院裡孩子們都搬出去了,她一天到晚也沒事幹。留在圓明園的行李都送回來後,花了一天的時間來整理。可整完了,明天她又不知道能做什麼了。 于是,好不容易見到他來,她就馬上就前前後後的攆着他,一直跟着他。 用過晚膳他去寫字,她也照舊鋪上紙站在他身邊。 寫好,他洗手時笑着對她說:“怎麼一晚上都成了爺的跟屁蟲了?” 她站在旁邊給他遞手帕,洗完拿杏仁油來給他擦手。兩人的手指絞在一起,别有一分纏綿意思。他故意纏着她的手指,油脂滑膩,她就用力往外抽手指。 一來二去,兩人靠坐到一起,她倚着他小聲問:“我就是擔心,不知道你在府裡能待幾天……” 他多待幾天,她也不至于長日無聊――難道要去找福晉和武氏她們說話? 她的東小院裡很久都沒有隻剩她一個了。孩子們都大了,她就是去找二格格也行,可她還擔心要是二格格隻顧着陪她,就沒時間去跟大格格和三格格一起玩了。 父母和玩伴是完全不一樣的。 反正李薇在弘時走後真的不習慣了。一方面也是因為四爺越來越忙,從去年到今年,他幾乎就沒在府裡住多久。 難道她現在就要體會空巢老人的生活?兒女不在,伴侶不在,跟百福和造化玩吧,兩隻狗年紀都大了,叫她也不忍心折騰它們啊。 她的心裡各種草泥馬狂野奔騰,沒留神頭頂上的四爺也好長時間沒說話。 半天,他輕輕歎了口氣,拍着她道:“這次大概能在府裡多待幾天了。送十八阿哥回來的是直郡王……”她聽了心中若有所悟,他反笑道:“正好也能多陪陪你。” “直郡王……爺是要避開他的鋒芒?”她這一問,叫他怔了一下,跟着就笑了。 “想什麼呢?你當這是戲文嗎?”四爺歎了聲,溫言道:“一件事不能有兩個人來做,直郡王是我的兄長,自然應該我先避讓才是正理。” 他跟着舉了個例子:“就比如你跟福晉,你送了冰和涼茶,福晉就不能再做。不然一府中兩人争鋒,叫外人看了像什麼樣子?” 李薇一下卡了殼!她可不是想跟福晉争鋒才送冰帝涼茶的!何況她送的時候,四爺已經在戶部住了快有一個月了,天也熱了十幾天了。她是聽回來拿衣服的蘇培盛提了兩三次才想到要送冰過去的!送涼茶也是聽說那裡有人中暑。 她急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不是那個意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還不您的習慣不好!大熱的天還要裡面一層外面一層裹那麼嚴。” 四爺的這個毛病最叫人無法理解,幸好他沒強求弘?S幾人也跟他學。在李薇的堅持下,幾個孩子到夏天就穿一層。四爺則一直是裡面一套裡衣,外面一層外套。還全都是長袖,扣子都是扣到脖子根的。 三伏天啊。他這麼穿不到半天就要換一身,因為他這人還有一個毛病,認為叫人看到背後衣服全濕了是不雅的。 從去年夏天起,因為蘇培盛拿換洗衣服太頻繁,她知道後就叫針線房給他趕制了兩大藤箱的裡衣。就是為了叫他換衣服換個痛快。 越想越委屈,李薇眼圈都有點紅了:“我才不是想跟福晉争個高低長短……” 四爺見狀趕緊摟住哄:“爺不是這個意思。瞧瞧這小脾氣烈的,爺沒說什麼啊。”完了歎一聲,“福晉的脾氣秉性你也清楚。爺當初叫你看到什麼她想不到的就去做,圖的就是這個。你想想看,依福晉的性子,她會不會往戶部送冰送涼茶?” ――那當然不會。 李薇仔細想想,她從來沒見過福晉做出格的事。 這個‘出格’是種非常玄妙,隻能意會的東西。就比如說給四爺送東西,福晉會送衣服,但打死她,她都不會送冰送吃的喝的。 “這下你明白了吧?”四爺這麼說。 李薇詭異的被安撫住了。 話題在跑到美國後,又再次被拉回來。忘掉福晉,四爺又提起直郡王:“老八在内務府,正好他是惠妃養大的,直郡王以前也帶過他。我要是夾在裡頭,難免伸展不開手腳,索性避開,叫他們兄弟兩個去做吧。” 就如四爺所說的,之後他真的就閑在府裡了。倒是戶部的人還是天天來找他,前院再次熱鬧起來。弘昀和弘時都因為年紀太小,不被允許參與進去大人的事。兩人怏怏不樂的回來,叫正寂寞難耐的李薇興高采烈的天天帶着兒子們玩遊戲。 石榴樹下的滑梯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剛巧也是石榴成熟的季節,這棵石榴樹從栽下也有十年了,真正找成了一棵參天大樹。樹杆并不怎麼粗,但樹冠已經是遮天蔽日,夏天時玉煙她們沒有冰用,又沒能在主子屋裡侍候的,都跑到這裡來乘涼。 聽趙全保說還有人半夜抱着席子跑這裡來睡覺,叫他抓住過好幾回。抓一回打一回。 後來還是李薇說願意睡就去睡,能涼快涼快也行。 府裡的房子的窗戶都是比較高的小窗,除了主子們的屋子窗戶大,打開能吹吹涼風以外,倒座房、角房這類房子的窗戶都小的可憐,既不好透光,也不容易透風。 冬天還好,夏天真跟桑拿似的。據說趙全保他們這些太監,天熱時為了怕身上沾到屋裡的腌?H味,天不亮都會拿井水沖涼,然後衣服都在院子裡背人處穿,那叫一個辛苦。 李薇也能理解,想像下幾百年不曬一次的被子和一堆大汗腳的屋子吧。 她帶着弘昀和弘時摘石榴,摘下來的不但夠自己府裡吃,連外頭都能送一些。她叫人送到前院兩大蒌,聽說四爺特意叫人往宮裡送了一蒌,另外一蒌給了十三府上半簍,十四爺府上半蒌。 這委屈勁吧。叫李薇心疼他心疼得不得了,趕緊再把她留給自己吃的再送過去一蒌,叫人給他說:這是給你吃的,别送人了。要送人樹上還有,明天就摘了給你送過來。 這一蒌送過去的當天下午,四爺一臉笑的過來了。進屋洗澡換衣服,跟着就摟着她到榻上剝石榴吃,你一粒我一粒的。 他笑着說:“你這石榴送過去,還叫人傳了那樣的話……” 李薇怔了下,心道趙全保沒這麼傻吧?難道他當着外人的面說了?不可能,他回來可沒提,就說四爺接了石榴很高興雲雲,叫人立刻撿了一盤子放在屋裡聞香味。 “怎麼了?”先給自己定了定心,她問。 四爺朝她嘴裡塞了一粒:“你就不怕叫人聽見笑話你?” “趙全保沒當着外人的面說吧?”她脫口而出,他真說了? 四爺呵呵笑,決心還是不告訴她了。那太監過來時雖然沒外人,但蘇培盛在。當然事後他也警告過蘇培盛了,什麼事不該說,蘇培盛是心裡有數的。 他在她嘴上親了口:“以後這種話,當着爺的面說,别叫人傳了。” 當面說給他聽多好,叫人傳話雖然也别有滋味,但他更樂意從她嘴裡親耳聽到。 “這麼心疼爺啊?”他又親,道:“連爺給别人東西都心疼?” 她被他親得話都說不成:“那不是……送給你的,你一口沒吃全給别人了……” 親着親着,兩人不和諧了。 事後,李薇得到了一個‘以後素素給爺的東西,爺誰都不給’的保證。叫她總覺得他理解的有偏差。 她的原意好像不是這個? 算了,不管了。 概因直郡王回京了。他回京就回京,一般來說跟四爺後院的她沒一丁點關系。但……府裡突然不叫出去了。 每天,莊子上都會送新鮮的雞鴨蛋奶和蔬菜過來。内務府(四爺現在還吃着内務府給的一些精貴東西)也會每天送東西來。所以突然有侍衛守着府門,然後不許進出這就有些驚悚了。 一大早,四爺得到消息後從前院出來,又把她給叫到正院。他大概已經習慣這種一齊通知好方便的做法了。 李薇也是頭一次在正院用早膳――好大一桌! 見兩邊條案上還擺着各種面點小菜,正屋旁邊的茶房裡還有一些粥鍋、湯鍋放在爐子上呢,主子要是想吃了要說哦,奴婢們去端~ 這簡直像自助餐了。 當着上頭兩位‘貌似’正在友好磋商的四爺與福晉,她自己隻好把全部精力都投注到早膳桌上了。 除了某些大日子,她還沒試過一次叫這麼多菜呢。這明擺着到最後原樣撤下去的會有很多嘛,福晉的日子過得真奢侈啊。她好羨慕…… 大約是她吃得太歡樂(這顯然不太科學),四爺和福晉都掃了她好幾眼。 四爺清了清喉嚨:“素素說說看?” 素素。 元英看了下四爺。 李薇鬧了個大紅臉,當着福晉您這麼叫真的大丈夫?! 她難得羞怯了下,低頭道:“挺好的,我都聽爺和福晉的。” “嗯。”四爺點點頭,對福晉道:“那就這麼辦吧。” 然後,他老人家就起身了,起身前還問她:“吃好了嗎?” 她連忙放下筷子,碟子裡還有一口蝴蝶酥沒吃完,碗裡還有兩口秋梨百合粥……隻能算了。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都是‘剩飯是種不禮貌的行為’,叫她回到東小院還有些不安。 四爺自然跟着一起回來了,看她一副屁|股下面有釘子的模樣,好笑的問:“就這麼不自在?” 她看過去:這人明知故問。 “隻是叫了你的字罷了。”他牽着她的手拉到身邊坐下,“爺給你取了字,在外頭叫還是第一回。” 他也十分感歎。這麼多年,他居然真的能守着她到如今。有時回頭想一想,叫他都有些難以置信。 “我就覺得吧……”李薇認為當時的氣氛讓她很不舒服,“好像是在示威……” “嗯。”四爺摟着她,叫她靠在懷裡,撫摸着她的肩頭。 “素素就是這點叫爺喜歡。”他在她額頭上贊賞的親了下。 被誇獎的人十分激動,有些小羞澀啊。 四爺看她禁不住微笑起來,心道長情就長情吧,素素并非得勢忘形之人。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他們二人能走到如今是福氣,他要珍惜才對。 閉府一事隻能如此了,照四爺所說的,京裡各府,主要是比較重要的府邸都叫人守起來了,原因未知。但也沒人敢在這時打聽。 還有人擔憂皇上與太子都不在,直郡王……這是有了不臣之心? 四爺沒說得太明白,反正就是不打算直面此事,原來他就打算避開的,這下更要是一避到底。雖然他說得再含糊,但‘皇上與太子皆不在京’這一句就夠叫人心驚的了。 李薇隻苦惱于無法通知李家,不過四爺也說李家在京裡就是小蝦米,這場風波掃不到他們。 閉府後一個很直觀的結果就是: 第一天,沒有鮮牛奶、鮮羊奶了。 第十天,有鮮牛奶,鮮羊奶,但沒蔬菜了。 四爺再次解釋:“現在給咱們府上送東西的是内務府的,不像莊子上,想吃什麼菜都方便。” 桌上有酸豆角炒肉沫,酸白菜炒五花肉,酸菜炖鴨子,李薇挾了根酸黃瓜條正在啃,道:“還好啦,也就幾天吧。” 連吃了幾天酸菜後,李薇還不膩,四爺已經膩了。可偏偏府裡沒有種菜,新鮮蔬菜是每天莊子上送一部分,到街上買一部分。倒是膳房打算腌今年的鹹菜,提前買回來不少蘿蔔和雪裡蕻。 主子爺要吃新鮮的菜,膳房隻好折騰着把蘿蔔做出禦膳的滋味來。 可這個任務過于艱巨了。這天晚上,四爺到東小院來之後,一直盯着院子裡葡萄棚旁邊的絲瓜藤看。 李薇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藤上确實還有幾條大長絲瓜,不過那是準備長到老拿來當搓澡巾使的…… “爺……”她小心翼翼的說,“那絲瓜都老了。” 四爺淡然的點點頭:“嗯。”過會兒他添了句,“爺就是看看,原來你種的搓澡的絲瓜長成這樣啊。” 這絲瓜養了都有好幾年了,您今天才看到嗎? 李薇又心疼了,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第二天,他走後她就叫趙全保悄悄去膳房問,看膳房有沒有種菜的菜籽一類的種子? 現種雖然有些扯,但總比看他饞菜強啊。她昨天晚上聽四爺說了一晚上的菜經。說他之前在宮裡時,好像從來沒吃過新鮮蔬菜。青菜一類的都是當做肉菜的點綴或配料。 “那次在你那裡看到一盤燙青菜,實在叫爺都不敢下筷子。”他懷念的笑着這麼說來着。 李薇心都快叫他給疼化了。 幸好菜種沒這麼難找。首先,府裡的夜香和垃圾是每天都要運出府的,于是菜籽在當天下午就找來了,如她所說全都是長得快,正是這個季節能種的小青菜。 府裡主子也不算多,地方還是夠用的。李薇叫人在柴房後圈了個空地,把地磚都給掀了(……),叫幾個會種地的把地給翻一翻,把種子給下進去了。 不等種子發芽,直郡王親自到府請四爺出山了! 府裡的禁閉神馬的自然就解了。當然,為了一視同仁,府門口還是有侍衛站班,但已經不限制莊子上的車馬往來了。 府裡又有新鮮蔬菜吃了,小青菜也冒芽了,四爺不在家了。 李薇:=
= 簡直是浪費感情!!
235、疑陣 直郡王匆匆而來,進門時險叫四爺不敢認了。 “老四。”直郡王笑了下,老态橫生,看着都像五旬許人了。上次見着直郡王時,還是去年過年時。那時直郡王剛嫁了第二個女兒,人瘦了很多,有些疲憊。但也不像現在這樣。 “大哥,你怎麼……”四爺一時不知道能說什麼。七月時皇上有旨意來,已經給直郡王家的三格格定了婚事。照樣的撫蒙。 他能理解直郡王短短數月間為何會變成這樣。 可牽扯到皇上,他也不好直言皇上不對。更叫他擔心的是,直郡王家三格格是康熙三十年生人,四格格是三十一年,再往下宗室女中隻有他的女兒了。 照直郡王府的例子,他的府上最後能保下的女兒……大概也隻有一個。 手心手背都是肉。大格格與三格格是體弱,二格格是素素唯一的女兒。四爺深吸一口氣,暫時不去想這件事。 “大哥,快進來。”他道。 兄弟兩個落座,上了茶。四爺沒有直言直郡王的來意,轉而寒暄起來。直郡王也是一樣,他這次去蒙古也順便見了三女婿,笑道:“皇阿瑪應了我,四格格的婚事由着我了。正好之前給她們姐倆兒尋人家,有兩家實在是不錯。” 見他實在是高興,四爺湊興說了兩句。大概是難得這麼開心,直郡王說:“這次去還見着了大格格的人,她已經有了喜信,我這心也放下一半了。” “恭喜,恭喜!”要說直郡王心裡最掂記哪個孩子,那就是遠嫁的大格格了。 四爺拿不準直郡王的來意,此時就道:“有這樣的喜事,今天弟弟陪大哥喝一杯。”說着就要叫人去準備午膳。 直郡王擺擺手道:“改日吧,今日大哥來找你是有事的。咱們這就走,跟你府裡說一聲,晚上大概也回不來吃了。” 他說完就起身,沒給四爺再問的機會。四爺隻好交待張保一聲,帶着蘇培盛跟了上去。 兩兄弟帶着随身的侍衛一路到了宮門口,下馬時四爺想叫住直郡王,結果他先一步掏出腰牌給守宮門的侍衛驗看,還對他道:“老四,快些。” 叫直郡王給诳了。 四爺心道,無奈的上前也掏出腰牌。 進了宮門,直郡王叫人都閃得遠些,與四爺慢慢往南書房走。禦道上除了持刀披甲站崗的侍衛外,四下再無旁人。 “老四啊,皇上那邊有消息嗎?走到哪兒了?”直郡王冷不丁問道。 四爺雖然被問得一怔,口風很緊的說:“弟弟不知。接了十八弟的消息後,弟弟就沒來過南書房了。” 事實上他在十八阿哥的死訊傳回來後,還來過幾次,但皇上的消息卻總是晚了兩天到。這叫他心裡嘀咕,當着直郡王的面就不肯直言了。 直郡王含笑掃了他一眼,道:“大哥給你個準信吧。皇上叫梁九功回來傳我趕緊過去,還要我帶上五千刀甲侍衛。” 四爺腳下一滞。他們這群阿哥雖然府上都有私衛,但滿打滿算不過二百人就頂天了。自從滿人進京後,手上有兵的人就越來越少。以前每個旗的旗主,手下的旗丁全都可以為兵。 但進京後,先帝和當今都在漸漸收攏兵權。當年借着打三藩的機會,皇上已經把天下的兵權收上來了八成。打葛爾丹時,又消耗了相當一部分蒙古的兵力。 可以說,他們兄弟幾個雖然那次都領軍上過陣,但下來後沒幾個人手裡還能有兵。 叫直郡王領五千人過去,皇上肯定要給聖旨的。 有旨有虎符才能調兵。 這些都是小節,重要是為什麼突然叫直郡王帶五千人去伴駕? 直郡王深深吸了口氣,輕聲道:“哥哥就要你一句實話。” “皇阿瑪那邊是不是出事了?”他目光如電,直刺到四爺的心裡。 四爺沉吟片刻,直郡王也不催他。半晌,四爺輕聲歎道:“約有半月前,皇上的旨意總是晚兩天才能到。” 直郡王瞬間目眦欲裂,瞪了四爺好一會兒,冷笑道:“好,老四,好。”他再次深呼吸了下,“這種事你都敢瞞着?!你的良心叫狗吃了?”他飛起一腳踹到四爺身上,把四爺給踹得直飛出去一尺遠。 跟在後頭的蘇培盛呼的一下子撲上來扶四爺,被四爺推開,“退下去!” 蘇培盛擔憂的看着他們,隻好慢慢退下去了,卻還是盯着四爺和直郡王。他想着要是直郡王敢再來一下,他就撲上去擋着。 直郡王踹了弟弟一腳,氣還沒消,可也知道這裡不是胡鬧的地方。他本意是在這裡逼老四開口,沒想到竟叫他也不敢妄動。剛才他們這邊的動靜就叫那邊的侍衛們發覺了,要不是看到是兩個阿哥不敢過來,隻怕就要引起更大的麻煩。 他上前粗魯的把四爺給拽起來,在他身上用力拍了拍,算是打消了對面侍衛的疑心。 拖着四爺避到一旁,壓低聲道:“老四,這種事你都敢瞞着?” 四爺咳了兩下,捂住腹部說:“郡王爺,你叫我怎麼說?” 直郡王啞了口,四爺道:“皇上不在,太子也不在,你也不在。京裡就一個太後坐陣,你叫我跟誰說皇上的消息晚了兩日,可能有事?” 直郡王胸口叫人憋得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當時說,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就是動搖國本。”四爺搖搖頭,“所以我沒說,南書房的諸位大人也沒說。” 怎麼說?能主事的都在外頭。誰知道皇上的消息晚了是誰的手筆?直郡王還是太子?或者二者皆有? 京裡阿哥又太多了。年長的阿哥從三爺到十四爺都在京裡,真鬧起來到底聽誰的? 直郡王冷笑:“是,你的話有道理。可老四,你能實話跟我說,你沒一點私心?” “我敢。哥哥若不信,弟弟這就可以起誓。”四爺當時就要跪下,被直郡王一把拉住,半晌,拍着他道:“哥哥信你。” 說完,直郡王長歎一聲。 兄弟二人一時無言。 皇上為什麼去哪裡都要帶着太子?這裡頭的事不能說,說出來就叫人心涼。 兩人到了南書房,直郡王把十八阿哥的事都交給四爺了,他一會兒就要走。到京郊大營去提人,梁九功跟着,還有聖旨。但就算這樣也要費一番功夫。最要緊是連前頭是什麼情形都不知道,更叫人心裡發緊。 四爺把直郡王送到宮門口。 直郡王就不回府了,叫人從府裡把東西都送來,就在宮門口的車裡換上衣服。 “老四,”直郡王目光複雜的握着四爺的手,“哥哥信你。” 四爺沒有多說,隻點點頭說:“大哥一路平安。” 目送着直郡王策馬離開的背影,四爺知道真正的大事已經發生了。剛才看到跟在直郡王府車旁的梁九功,雖然戴着帽子,但也能看出他的臉上、手上都有傷,隻是草草做了處置。他見着四爺,卻沒有過來請安。 四爺也就當沒看到他這個人。 前方到底是怎麼個情形呢? 第二天,八爺到内務府來了以後,直接叫人去找直郡王商量十八阿哥的事。結果小太監說現在直郡王不在宮裡,隻有四爺在管這事。 一夜之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八爺沒想到他居然一點風聲都沒聽說,趕緊叫人回府去送話好打探,他則直奔南書房,果然看到四哥站在裡頭,正跟衆人商量十八阿哥的事怎麼辦。 見到他,四爺道:“正好,老八快進來。我跟幾位大人商量過了,請沈大人說一下吧。” 沈荃起身對八爺行了個禮,簡單複述了下剛才讨論的内容。從八爺的面色上看,看不出他對在他不在的時候都商量好了這件事有什麼反應。隻是一味點頭。 “都聽四哥的。”他笑道。 四爺道:“那就這樣吧。慈甯宮那邊先不提,等皇上回來再說,畢竟娘娘年事已高,咱們還是小心為上。” 衆人紛紛應是。等他們退出去後,八爺上前,四爺知道避不過,直接問他:“老八,還有事?” 八爺見此,反倒不敢開口,笑道:“沒有,就是今天沒見到直郡王。” 四爺:“哦,沒叫人去府上問問?” 四爺裝起了傻,八爺也就不多說了,打了個哈哈就出來了。等回到内務府,批過十八阿哥的喪事如何辦理,像香燭等物,還有看皇上的意思,宮裡一時半刻都不能穿紅了,各種喜慶的物事,除了乾清宮、慈甯宮和幾位宮妃的宮室不受影響外,其他的小妃嫔和太監宮女,還有能叫皇上看到的地方,都需要換個模樣。 還有承乾宮的佟佳貴氏發了懿旨,賞了十八阿哥的生母王氏一些東西,還要給她暫時提一提份例。 八爺都準了,忙完這些,府裡去打聽的人也回來了。他叫上人避到外頭的角落裡,道:“怎麼樣?” “說是直郡王昨天晚上就沒回府,早上也沒見出府。至今不知去向。”那人想想,又添了句:“奴才剛才回來前去那邊瞄了一眼,直郡王府裡不見驚慌。” 那就是直郡王去哪裡,他們府裡的人都有數。 再加上四哥的态度,大概直郡王去哪裡是皇上的吩咐,還是私下的旨意。八爺揮退下人,隻覺一頭霧水。 還是人手太少啊。 他心道。如今他手上的人太少,想要什麼消息都拿不到,搞得人就像蒙上眼睛的瞎子一樣。 他慢慢回到内務府,見一堂的人也不動聲色,隻管坐下細細思量。 此時,一個廣儲司的郎中悄悄走過來,笑道:“好久沒跟八爺請安了,家裡請了一尊彌勒卧佛,瞧着是唐代的手藝,隻是形态與常見的彌勒不同,想請八爺鑒賞鑒賞。” 八爺本想回絕,可想起他剛才念的人手不足,話到嘴邊就拐了個彎:“我也不是很了解這個啊,到了府上恐怕要露怯了。” “哪有,哪有。”郎中見他應下了,高興壞了,礙于十八阿哥的事,不好笑得太厲害,隻悄悄道:“那奴才下晌就等着八爺。” 八爺特意起身送他出去,叫這個郎中連連作揖,臨跨門檻還險些絆了一跤,八爺還伸手扶了一把。 郎中一路走到家門口都在感歎,都說八爺謙和,四爺嚴苛。如果是八爺來管戶部這一攤子,想必他也不必着急了吧? 想到四爺,叫郎中又是一副苦瓜臉。 四爺送走又一位來試探的人,趁了個空出來喝口茶潤潤喉嚨,再叫來蘇培盛:“去府上給福晉和你李主子都說一聲,我這幾天都不回去了。”又說了幾句别的,擺手叫他去了。 蘇培盛走後,他也不想回去坐着。直郡王回來又消沒聲的不見了,十八阿哥的事前幾天還是直郡王在辦,一轉眼就換了他,來打探的人絡繹不絕。一天下來嘴都說幹了。 現在隻盼着這件事快點有個結果。 蘇培盛回到府裡後,先去見福晉,再到東小院。 一進東小院的院子門,他就舒了口氣。在李主子這裡他至少能多坐一會兒,也不會有人說什麼。人都知道李主子受寵嘛。他也正好歇歇腳,回到宮裡四爺那邊事情還多呢。 “蘇爺爺。”小喜子麻利的上來,玉瓶、玉煙等也趕緊迎出來。 李薇在屋裡,正無聊的又開始攢紗花。她攢的紗花多數都叫玉瓶幾個拿去賞給小丫頭了,她自己是不戴的,自己攢的手藝還是不過關。連玉瓶幾個出宮多年後也看不上了。 聽到蘇培盛到了,馬上放下手裡的銅絲和小珠子,道:“快請進來。” 等蘇培盛進來了,她也不要他磕頭:“快扶起來,玉煙去倒茶來。” 蘇培盛還是行了個半禮,玉瓶親自給他端了個繡墩過來,他坐下再接過玉煙送來的茶。 李薇問:“蘇公公,是有什麼事嗎?” 蘇培盛忙放下茶,起身把四爺的傳話說了,見李主子神色立刻就低落了,心道天天粘着還粘不夠啊,又添了兩句:“主子爺的意思是,到了進宮的那天,李主子幹脆還是别進去了,府裡還是該留上個主事的。” 李薇點頭:“爺說的是,你回去告訴你,就說我都知道了。”完了想起四爺的臭毛病,道:“爺那邊有沒有替換的衣服?” 這還真沒有。 李薇趕緊叫人去拿,正好新做的已經送過來了。一會兒玉瓶和玉盞就抱着兩個大包袱過來了,蘇培盛起身接過,好家夥真夠沉啊。 李薇想了想,怕夜裡再變天,又叫添進去兩件薄鬥篷,兩件夾衣。這又打了一個包。 蘇培盛來的時候是騎馬,回去必須要坐車了。到了宮門口,張德勝幫他把包袱抱到宮門口,蘇培盛左右各挎一個,懷裡再抱一個,頓時腿就打了彎。 張德勝關心道:“師傅,你抱得動嗎?” 蘇培盛點點頭:“抱得動,你回吧。”說罷轉身往宮裡走,算着平時從南書房到宮門口,怎麼着也要小一刻,這再帶着這麼些行李…… 李主子,您真是累死奴才都不心疼啊。 他加了把力,一口氣攆到南書房。到了那邊有小太監來接,他也不敢放手,見了四爺磕過頭,四爺也驚了。 “怎麼帶了這麼些?”四爺看着椅子上的三個大包袱。 蘇培盛看着也累得夠嗆。 四爺上前翻撿行李,見都是衣服,還有提神的藥丸子等。 蘇培盛喘均了氣,上前笑着指道:“這是李主子準備的内衣,這是外衣和鞋襪,這是鬥篷和夾衣,李主子怕這幾天變天。呵呵。” 四爺搖頭發笑,道:“送過去吧。” 蘇培盛這回能叫小太監幫忙了,兩人一起把包袱提到四爺暫住的小屋裡。收拾齊整後,他再回到四爺那邊把府裡的事都如實說了一遍。 四爺聽着,點頭不語。蘇培盛見狀就安慰道:“主子隻管放心,府裡有福晉,有李主子,還有大阿哥和二阿哥,出不了事。” “嗯。”四爺淡淡的應了聲。 他擔心的不是這個。真有事的時候,哪怕他在府裡也沒用。 想到這裡就叫他忍不住着急,心裡像關了一頭老虎,正咆哮着要沖下山林。 數日之後,蘇培盛又回府取了一趟衣服,帶回了府裡的消息,還給四爺帶了一罐新制的腌蘿蔔條,一罐糖蒜。 四爺不免開罐嘗了一個,蘇培盛湊趣道:“奴才跟李主子說您用飯不香,李主子就叫奴才帶了這個進來,說是新腌的,味兒好着呢。” “是不錯。”四爺擦擦手指,“放起來吧。” 恰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帶着一個帶刀侍衛匆匆進來,四爺馬上神色一變,迎了上去。那侍衛見到四爺就跪下,掃了眼周圍,四爺揮手叫人退下。 侍衛道:“給四貝勒請安。皇上進城了。” 皇上進城了?! 事先沒有一點消息,皇上這就回京了?! 正陽門大開,隆科多帶人跪在道路兩旁。從這裡進宮的一路都已經靜街了。 禦駕沖進城門,一刻未停。 銮駕内,陳福跪在禦榻下,禦榻上的康熙面色潮紅,裹着毛皮鬥篷,正在隐隐發抖。他咳了一聲,陳福輕輕靠近,從一旁的格子裡取出水壺,倒了半杯水,穩穩的舉到皇上面前。 康熙接過來,手一抖就灑了一半。 陳福磕了個頭道:“奴才有罪。”上前接過杯子,重新換個杯子再倒了一杯,這次他舉到了皇上的嘴邊。 康熙就着他的手喝了兩口水,潤過喉嚨,沙啞道:“陳福,你是哪一年進的乾清宮?” 陳福道:“奴才是二十四年。” 康熙嗯了聲,“二十四年……那會兒你多大?” 陳福:“奴才那年十一。” 他六歲進宮,九歲時在上書房侍候。十一歲到了乾清宮。那時候四貝勒才八歲大,已經一本正經的會交待他:把銀子給那個姐姐,回來爺賞你。 康熙在上頭說:“你是個忠心的,好好侍候吧。” 陳福再次磕了個頭:“奴才遵命。” ――奴才遵命。
236、逗兒子
... 禦街從頭封到尾,除了皇上回京也沒别的人能這麼威風。各府雖然得到了消息,卻沒一個人敢跳出來跑去迎接皇上。 為什麼,因為人人都不傻。 想想以前皇上回京要擺的排場吧,先發旨進京,有随行阿哥的話,阿哥們要先回來跟留京的阿哥和大人們商議,如何迎駕,如何列隊,宮裡也要先打掃幹淨,妃嫔娘娘們怎麼着也要做兩件新衣裳,好打扮漂亮到皇上跟前邀寵。 這回呢,不說大家去京郊跪迎了,事先連道旨意都沒有,也不挑吉日、吉時了,皇上就這麼把禦街一封,正陽門大開,銮駕直接從宮門口開到乾清宮。 有這麼傻的嗎?以前大家鄭重其事,是因為皇上樂意這麼幹。今天皇上不樂意叫人知道,大家自然也要跟着裝傻配合。 等銮駕進了宮,内務府裡的八爺才得到消息,他從内務府大堂裡出來,内宮宮門已經關上不叫人進了。他遞上腰牌,侍衛鐵面搖頭:“對不住,八爺,不是小的不通容,上頭已經說了,這會兒不叫進人了。” 八爺往宮門裡掃了一眼,宮門隻合上一半,不時有人從裡頭出來。可出來的人無不一臉迷糊,出來以後,侍衛就驅趕,也不叫在宮門處停留。 侍衛倒是不敢來驅趕八貝勒,但不多時隆科多就到了,全副披挂跟剛從戰場上下來似的。 他一見八爺就笑着快步迎上來,不等八爺開口寒暄,他就不客氣道:“老八啊,咱爺倆好久沒喝幾杯了。今兒個不巧啊,你也别跟這站着了,趕緊回府吧啊。”說着就攜着八爺的手硬是把他給帶了出去。 八爺那句‘皇上是不是回宮了?’在嘴裡轉了七八圈,也沒敢問出來。被隆科多送到半道上,隆科多裝傻道:“哎呀,萬歲剛才傳我呢,不能送八爺出去了。” “不敢誤了舅舅的事。”八爺好涵養,拱手道:“舅舅去吧,我自己出去就行。” “那行,那您就趕緊回府歇着吧啊。”隆科多敷衍的拱拱手,轉身大搖大擺的走了。走出去老遠了,回頭瞟了眼八爺出宮的背影,啐了口道:“上不了高台盤的東西,還抖起來了。” 他回到内宮宮門處,問守門的侍衛:“裡頭還有哪位爺沒出來?都出來了就關了吧。” 侍衛道:“旁的大人們都已經出來了,就是聽人說四貝勒還在裡頭。” “四爺啊……”隆科多想了想,揮退侍衛,自己守在宮門口。 過了約有兩刻鐘後,四爺慢慢從裡頭走出來。 皇上突然回宮,他事先一點都不知道。想去乾清宮候見,又叫人攔在了外頭。最後陳福出來對他道:“四貝勒先回吧,萬歲說了,今天不見人。” 四爺就隻好出來了。皇上不見人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從剛才到現在,他都沒見到太子、十三、十五和十六。 難不成就皇上一個人回來了? 那其他人呢? 他邊走邊想,隆科多突然問好時還吓了他一跳。 “給四爺請安了。”隆科多笑着說。四爺怔了下,見他一臉的意氣風發,拱拱手道:“沒想到是您在這裡守着。”他掃了眼宮門口,心道什麼時候隆科多纡尊降貴跑來守宮門了? 隆科多哈哈道:“替皇上辦差,哪有奴才挑三撿四的道理?就是守宮門,隻要皇上一句話,我隆科多也是絕無二話!” 四爺不想在這裡聽他吹噓,哈哈兩句就要告辭,誰知隆科多居然還跟上來了。 兩人一路走到宮門口,隆科多才告退回去,叫四爺上了馬還一肚皮的不舒服。雖然隆科多肯一路送他到宮門,好似是他來跟他獻殷勤的,但被獻殷勤的總有種被人俯就的感覺。 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四爺突然回府,李薇被蘇培盛請到正院才知道。四爺現在都習慣把人叫齊了一起通知了,省得他再費兩遍口舌。 通知皇上回宮完畢,他回前院去了,李薇跟着告退。 東小院裡,玉瓶幾個侍候她換衣服,玉瓶說:“真是稀奇了,皇上回來之前也沒見着動靜啊?” 李薇換上簡單的衣服,沒再戴首飾:“這些事不是咱們該說的,傳話下去院子裡不許說這個。” 玉瓶請了個罪出去交待了,回來後小心翼翼的問她:“主子,晚上怎麼叫膳?” “要兩樣粥,再來幾個小菜,生煎包子來一盤子就行了。”她說,跟着明白了玉瓶的意思,解釋道:“爺晚上應該不會過來了。” 但她說錯了,四爺晚上七點多的時候過來了,她這邊剛剛撤下膳桌。 他進來時屋裡的飯菜味還沒散呢。 “你吃的什麼?這生煎包子再給我來一盤,粥就不必拿下去了。”四爺也是餓壞了,在宮裡能有什麼好吃的?皇上不在,乾清宮禦膳房的大廚都叫皇上帶着出巡了,留下的人連庫房鑰匙都沒有。他跟着給值班的大臣備膳的外膳房一道用,從景運門提過來都涼透了。 回來匆匆跟家裡人交待後,他就到前頭跟戴铎說事去了,等說完才發現肚子餓了。順腿回了東小院,就是想着她這裡有好吃的。 李薇沒想到他在這個時候還沒吃,馬上叫人去準備,說:“這包子都涼了,叫他們再送新的來,粥也涼了,送過來很快的。” 推着他先去屋裡換衣服,不一會兒熱粥熱包子都送過來了,炒菜慢了一步,但等他出來桌上也擺齊了。 他吃他的,她坐在一邊陪着,道:“蘇培盛也是,他跟着你怎麼不知道按點提醒你用膳?” 四爺笑了,挾了個生煎包子咬了一口,道:“我跟人在書房裡說話,他怎麼敢打擾。” 她悄悄問他:“皇上真回來了?” “嗯。”四爺點頭,“下午回的宮。” 就是跟直郡王恰好錯開,叫他不得不多想啊。 皇上……這是故意調開直郡王? 直郡王這裡快馬加鞭,不出幾日就趕到了,但到了地方隻見到留下的将軍和士兵,不見禦駕。 将軍身上還帶着血污,見了直郡王跪下請罪,然後領他到了營地裡頭。營地中到處是傷兵,直郡王一路走來,越看越着急。等到了将軍帳内,他直接逼問将軍:“萬歲呢?” 将軍道:“萬歲已經回京了。” 直郡王怔住了,皇上傳旨叫他來,還特意帶了五千人,可皇上卻跟他錯開,已經回京了? 将軍連日征戰,兵疲馬乏。不僅如此,看現在皇上的态度,這次打的是個糊塗仗,别說死的人能不能得到安葬和撫恤,就是他隻怕也不會有什麼明面上的獎賞。 想到這個,再看着外頭或死或傷的士兵,将軍實在沒什麼心情應酬直郡王。 大家半斤對八兩。 直郡王叫皇上給支到這裡來就不是什麼好差事。 想到這個,将軍心裡格外的痛快。 他道:“萬歲叫奴才在這裡等着郡王爺,後頭有不少事都要等着郡王爺決斷呢。” 直郡王跟這個将軍不熟,這裡頭的事跟他打聽不着。他轉頭去問梁九功,誰知梁九功來回跑這兩趟,一進營就倒下了,現在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昏過去了,軍醫去看過了,灌進去兩碗藥就扔下不管了。 直郡王隻好先忙營裡的事。 叫将軍說,剩下的事也簡單,就是打掃戰場而已。 直郡王帶來的五千人派上了用場,每日漫山遍野的屍首。一開始直郡王還要求他們全須全尾的拾回來,有的士兵跟人拼殺時被砍掉了胳膊腿,就要沿着戰場找,再叫人給縫起來,也算留個全屍。 但時候長了就顧不上了。 除了屍首,最重要的是士兵身上的披挂。鐵甲、盾牌或刀槍。這些東西都有标志。從将軍隐晦的提醒裡,直郡王也明白皇上并不希望這場刺殺大白于天下。 太子謀刺皇上,叫天下的讀書人知道了又是一場風波。 漢人的曆史上被太子謀刺的皇上都跟着丢了一回臉。直郡王雖然明白,但他還是被皇上到這個地步還在維護太子的名譽而氣瘋了。 這樣的畜生!在草原上就該把他扔出去喂狼! 所有的屍體都不能帶回家鄉安葬,直郡王最後隻能叫人在山林野地裡挖了幾個大深坑,把這些屍體都扔進埋了。 做完這一切,京裡頒金節都過完了。 直郡王和将軍起程回京,臨走時,将軍見直郡王回頭看,就安慰道:“郡王爺不必擔心,這裡是圍場,平時少有人煙,裡頭老虎野狼一類的畜生多着呢,那些屍首不會被人發現的,過幾年說不定都讓啃光了。” 最該喂狼的不在裡頭。 看着直郡王的神色,将軍沒有再多說,拱拱手就跟直郡王分開了。 跟在将軍身後的士兵稀稀落落的。年初随着皇上出巡時,随行的士兵有二萬人。如今僅餘七千。 老二,你多年斂财,大哥還以為你就是愛銀子,愛奢華呢。呵呵,果然是太子,大哥小瞧你了。 直郡王趕回京城,先進宮見皇上,交還兵權。 可在門口讓魏珠給攔住了。平時挺好說話的太監,今天硬是擺出了鐵面無私的架勢,不管直郡王怎麼說,都一個勁的道:“郡王爺,奴才都知道,萬歲正歇着呢,這會兒真不見人。要不您先回府看看?您也多日不曾回來了,先回去看看家裡人。” 直郡王看着東暖閣的窗戶裡,沈荃就坐在裡頭正在埋頭書寫,可見皇上在拟旨。隐約還能聽到幾位耳熟的大人論政的聲音。 魏珠這是睜眼說瞎話。 直郡王掃了他一眼,摸出個金錠子扔到他身上,轉身走了。 算他承這奴才的情了。 出宮後,直郡王一刻未停的回了府。魏珠嘴裡叫他回府看看,總讓他不安。按說往年他伴駕出巡,一去大半年都是常事,這次才出去不過一個多月,怎麼成魏珠嘴裡的‘多日’了? 直郡王府裡,正院裡漫出苦澀的藥味。 直郡王剛到院門口,竟然有些不敢舉步了。院子裡擺着四五個小茶爐正在熬藥,廂房裡幾個相熟的太醫正在說話,看到他立刻都出來跪下磕頭。 直郡王趕緊扶他們起來,問:“可是福晉身上又不舒服了?這才叫你們過來?有勞,有勞。” 聽到他在外面說話的聲音,早已出嫁的二格格撲出來,拉着他就想哭,哭聲到嘴邊又給咽回去了,隻敢捂住嘴嗚咽。 “這是怎麼了?阿瑪都回來了,沒事啊。”直郡王拍拍女兒的肩,拉着她往屋裡走:“阿瑪不在,你回家來看看?别哭了,你額娘就是老病,咱們家什麼沒有?一準能把她治好啊。” 二格格扯着他哽咽道:“不是,阿瑪……過節,弟弟進宮。皇上下旨說要三妹去蒙古,傳旨的到家裡來了,額娘就病了。我不在家,弟弟在宮裡,三妹和四妹都小,還是嬷嬷想起我來,叫人去喊我……”話說得颠三倒四,說完二格格就撲到直郡王懷裡大哭起來。 直郡王整個人都僵硬了,半天才找到舌頭,沙啞道:“……沒事,阿瑪在啊。” 頒金節過完,馬上就是四爺的生日。 玉瓶過來問李薇今年這生日要怎麼辦時,她想了半天,搖頭說:“暫時先不說這個。” “這都十五日了,再不準備起來就晚了。”玉瓶不解道。 李薇擺擺手,沒給她解釋太多。 這事也沒辦法解釋。頒金節時京裡的氣氛就越來越古怪,她進宮去磕頭,一路上見到的侍衛比以往多出一倍有餘。每過一道門都有帶刀侍衛守着,這節奏就像是随時準備去打仗一樣。 她要是隻兔子,這時就該挖個地洞躲進去了。 可偏偏像她這麼聰明的人沒幾個!京裡氣氛都這樣了,想也知道都該好好在家裡縮着吧?四爺這生日也不可能大辦吧?結果從皇上回京的話傳出來後,好像人們都覺得‘哦耶沒事了!’,都開始出來走動了。 然後都開始給四爺送禮了。 弘時生日一趟禮,頒金節一趟禮,四爺生日一趟禮,今天看到的帖子裡居然有炭敬了! 你們長點眼啊!現在是四處瞎蹿的時候嗎?! 李薇現在看到送來請她賞花聽戲吃酒的帖子就心煩,都想去問你們一定是在逗我!她就不信這麼多人,沒一個發現此時不宜出門! 攆走玉瓶,弘時跑過來了,樂哈哈的說:“額娘,我能去舅舅家玩嗎?” “不能。”李薇黑臉。 弘時也黑臉:“為什麼不行?大哥要出門你就沒管。” 弘晖不歸她管。 “總之就是不行。”她道。 弘時指責她:“你沒道理!” “我不用道理。”李薇耍賴,“我是你額娘,你不能去你舅舅家,好好在府裡待着。” 結果把弘時氣跑了。 叫李薇一邊感歎這小子脾氣真好,沒有哭鬧真是太好了,一邊為難,怎麼在不跟他說實話的前提下(他聽不懂)叫他乖乖留在家裡? 等到了中午,弘時把弘昀抓來了。看他躲在弘昀身後進屋,李薇沒想到他還沒死心,然後就覺得這小子能把他三哥拖來當說客,聰明是聰明了,就是太不好哄了。 “額娘,”弘昀還沒幹過這種事,被弟弟推着過來,隻好說:“額娘,我好久沒去看舅舅了,不如我明天去舅舅家一趟吧?” 李薇歎氣:“你也不要去,你舅舅家沒事。” 弘昀想回頭對弘時說‘你看,額娘也不叫我去’,被弘時戳了兩下,就再找了個理由:“額娘,我是去給舅舅家的表兄弟們送新年禮物。” “……那就等過年時再送。”李薇扶額,這理由找得太沒水平了。 弘時又戳了弘昀兩下,他無奈的說:“那個……李檀上回在弘時生日時送他了一個硯台,我代弘時去還禮。” 這理由就更扯了。 “等李檀生日時當禮物送給他好了。”她道。 弘昀卡殼了,回頭對弟弟‘不是哥哥不幫你,是額娘太心狠了’。 他的表情太深刻,弘時跳出來道:“我就想現在送給他!” “那就交給你阿瑪,叫他找機會拿給傅敏,到時帶給李檀吧。”她道,跟着想看看他還能找什麼理由。 弘時氣得臉都紅了,弘昀舍不得弟弟生氣,轉頭看李薇,一臉的哀求。 李薇更驚訝的是弘時居然能一次次的想理由,想辦法去李家,而不是簡單粗暴的耍賴。 ……其實他要真耍賴,她反而拿他沒轍了。 他要找理由,她總能反駁回去。 弘時又氣跑了,弘昀被忘了。弘昀見弟弟走了,轉頭道:“額娘,是不是外頭有什麼事?” “有點小事,所以才不叫你們兄弟出去。”有弘時比着,弘昀馬上變得懂事又可愛,而且很好哄。她疼愛的摸摸弘昀的腦袋。 然後弘時又跑回來了,她還以為他越挫越勇,這就積蓄力量準備來戰第三回了,馬上振作精神準備迎戰。 結果弘時跑過來瞪了她一眼,拉着弘昀跑了。 這是想起三哥被丢下了,于是又回來找三哥的? 叫李薇自己一個人想想就笑了。晚上,四爺過來了,不等她跟他說下午弘時的兩戰兩敗,他道:“弘時想去他舅舅家,你就叫他去吧。” ……四爺是外援嗎? “他下午已經來了兩次了,我還當他死心了呢,原來去找你了。”她笑道。 四爺也笑了,拉過她坐到一起,溫柔道:“爺知道你聰明,大概也猜到一點了。隻是也不必這麼小心,去自己親戚家還是沒事的。叫他們幾個男孩天天悶在府裡也難受,現在又不能去莊子上,也不能去園子裡,就叫他們去你娘家走一趟吧。” “而且,今年你阿瑪大概能回京一趟。”他道。 “真的?”李薇險些要站起來,四爺連忙按住她:“才說你穩重了,又這麼毛燥。他也多年沒回來了,這次回來也就隻能待上幾個月,等他回來了,你常回去看看也行。” 她都幾年沒見到阿瑪和額娘了! 興奮的李薇那天晚上四爺再跟她說什麼,都入不了耳了。 最後四爺哭笑不得的說:“還說弘時呢,叫我看他最像你!” 她跟弘時哪裡像了?雖然兒子是她生的,可她生了四個孩子,弘時是最叫她為難的一個!叫她說,二格格和弘?S、弘?S都像她,都是聰明又懂事的。弘時最不像,腦袋還聰明的不像話。 而且,她一直覺得弘時最像四爺。 第二天,弘時驕傲的過來,規規矩矩的向她行禮,笑眯眯的說:“額娘,我想去舅舅家,行嗎?” “不行。”李薇也笑眯眯的對他說。 弘時一下子愣了,半天才懷疑的看着她:“阿瑪說我可以去。” “你阿瑪跟我說過了。”她點頭,“所以我決定等我去的時候,帶你一起去。” 弘時瞬間氣鼓了臉,她繼續得意的說:“所以啊,你還是不能自己去哦。” 小家夥,還想借你阿瑪還壓我!能耐的你吧! “哼!!”弘時氣得轉身走了。 這小模樣真可愛啊。
237、事啟
... 忽拉拉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給京城裹上了一層銀裝。 天還沒亮,幾個胡子拉茬的男人,穿着狗皮坎肩,拖着大掃帚沿着街着開始掃雪。倒夜香的人趕着驢車,一邊響着鈴一邊過來。 “這鬼天氣。”一個男的搓了搓骨節粗大的手指,十根指頭上都生着凍瘡。 遠遠的聽到清脆的馬蹄聲,那倒夜香的趕緊拉着驢,一邊‘??????’的叫着,拖着驢車趕到一旁的背街小巷裡,拿出車上的油布把驢從頭到尾的蓋住,免得天上的落雪凍着了驢。?br> 驢唿哨了聲,那人抱着驢哄了哄,聽到馬蹄聲近了,趕緊跪在地上。 外頭掃街的人也早就規矩的跪在道旁,不敢站在路中央,要是叫這些騎馬的爺們的馬給踹了,那可是沒處講理去。 隆科多頭戴貂皮風帽,身披鬥篷,頂風冒雪的到了城門口。 城門這時已經開了,但城門前後都有侍衛把守着,百姓看到他們手裡的刀槍早就遠遠的避開了。 等了約有一刻,兩輛青布騾車碌碌趕來,騾車前後都跟着騎馬的侍衛。 隆科多裹着鬥篷站在城門口吃了一刻的雪,肚子裡火冒三千丈,但看到騾車過來,心裡還是不免啧了聲。 ……這就是龍子鳳孫。 押騾車的将軍也是頭臉都蓋得嚴實,不知是防風雪還是防小人。他從懷裡掏出路引,隆科多驗過,到騾車前挨個掀起車簾子往裡頭掃了一眼。 将軍一直坐在馬上,不曾下馬。見他看過,揚了揚下巴。 隆科多心道終于碰上個比爺還吊的人了,不過瞧在他押的人物的份上,給他兩份薄面也無妨。于是點點頭,示意人沒錯。 将軍一拱手,一句閑話沒有的就帶着人走了。 騾車上的車夫等人都由隆科多帶來的人給替了,趕着這兩輛騾車,跟在隆科多身邊的人都有些發怯。 一個大着膽子的上前問:“爺,咱們……這是往哪兒送啊?” 隆科多草草指了一指:“一個去上驷院,一個去養蜂夾道。”他話音剛落,那人臉已經吓白了,狗膽包天的拉着隆科多,“爺,您不是發夢吧?那可是……” “畜生待的地兒!”隆科多替他說了。 這人雙膝一軟就要往下栽,隆科多哈哈大笑道:“瞧你這膽子吧!” 晨光初現時,白雪也蒙上了一層奪目的金光。 今天是過年進宮頭一天,李薇卻還在躺着睡大覺,起來洗漱過用了早膳,又圍着羊皮褥子躺在榻上。玉瓶給她送上熱奶茶和今年新做的糖,道:“主子也出去散散,這一早上就沒出過屋子。” 李薇拿一片芝麻糖叼在嘴裡,指着窗外美麗的雪景說:“你先看看外頭的雪有多厚吧。好不容易可以輕松一年,我才不出去呢。” 可她到底不是當年有個小電就能在家宅一暑假的大學生了,坐到十點就開始頻頻看表。這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 忍不住問玉瓶:“額爾赫她們那邊在幹什麼呢?” 玉瓶剛從那邊過來,道:“幾個格格都在剪紙呢。” “那我也去。”她下榻換上鬥篷靴子就去找閨女和閨女的小夥伴們玩了。就算她們見了她不自在也管不了了。 出了院子,看到一地的好雪,厚厚的叫人很想上去踩一腳。李薇出門前特意穿的羊皮靴子,下頭加了木鞋底,她已經别出心裁的加了防水台,清朝的工匠們的手藝真是頂呱呱的好,做得漂亮極了。 總而言之,不怕踩雪。 “咱們去花園裡溜一圈吧。”她道。 玉瓶當然是全聽她的,後面的人趕緊去拿手爐等物,她之前說去找二格格,可不用這麼一整套的費事。 花園裡隻有幾條行走的小徑上掃了雪,還特别小心的不叫人碰到旁邊的。這都是為了預備叫主子們心情好時出來賞的高興。 李薇剛出現在花園裡,下頭的人就過來請安了。侍候花園的管事出來道:“給李主子請安。主子要不要賞賞冰雕?前幾天看冷得快,特意叫人凍的。” 四爺府的冰雕并不一味求大,這都是因為四爺本人的品味決定的,他喜歡精緻的東西,哪怕是個冰雕也要凍得好看。為了這個,花園裡侍候的小太監們個個都練了一手雕冰的好本事。、 她過去就看到了一盆惟妙惟肖的冰牡丹,層層花瓣精緻非凡,就是看着像是剛從冰庫裡搬出來。站在冰牡丹一側的一個小太監不時擔心的看着上頭的太陽,還悄悄站在冰牡丹前擋着太陽不叫照到它。 李薇問過管事,原來這個小太監就是雕這牡丹的人。自從雕出來後就當成祖宗守着,今天是看到她跑來逛花園,管事的想巴結才叫他把這冰牡丹從冰庫裡抱出來。 李薇笑道:“别難為他了,趕緊抱回去吧,爺還沒看過呢,曬化了可惜。”真有點可惜了,她本來想再叫二格格她們也過來瞧瞧。但是看小太監的樣子,再叫太陽曬下去可就是在挖他的心肝肉了。 反正四爺看過就輪到她們看了,說不定還能放在她屋子裡呢。 她叫玉瓶賞了這小太監幾個銀角子,算是誇他這冰牡丹做得不錯。管事連忙踢了小太監一腳,叫他趕緊跪下謝恩。 “天冷,叫他不用跪了。有空給我也雕兩盆花,不用這麼複雜的,簡單點的就行。”她道。 等他們走後,管事的狠狠拍了下小太監的腦袋:“蠢到你這份上算是少見了!李主子難得喜歡,多好的機會!你送上去,再雕個不完了?” 小太監也想哭,解釋道:“爺爺,不是小的傻,不想奉承李主子,隻是這花我就雕出來這一回,其他都雕壞了,這個送了,下個不敢說一定能雕出來比這個好啊。” 管事的說:“那你還楞着幹嘛?還不趕緊去雕!” 惜芳院裡,三個女孩正在剪紙,李薇一過來就叫她們吃了一驚。大格格和三格格連忙上前行禮,她一手一個都給扶住了,笑道:“我在院子裡沒事做,隻好過來找你們玩了。” 大格格笑道:“李額娘肯來是我們的福氣呢。”說着忙叫人把點心茶水送上來。 “你們玩你們的,不必費心招待我。”李薇坐到上首,也拿一張紅紙折起來,二格格坐到她身邊,大格格就去跟三格格坐一起。 二格格小聲道:“額娘,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李薇也小聲道:“别犯傻,你額娘我今年能不進宮,不跪不磕頭,不知道多高興呢。” 二格格一臉不相信,她隻好說:“就是有點無聊。你弟弟們都在前頭讀書呢,到下午才能過來陪我。” 二格格歎道:“不知道宮裡是什麼情景……” 今年過年,雖然皇上沒明說,但從四爺隻把福晉帶進宮,連弘晖都留下的情況看,肯定不妙呗。 李薇道:“這有什麼好想的?你又不是沒進去過。” 二格格扯扯她的袖子,小聲道:“我就覺得吧……有點不太對。” “哪兒不對啊?”李薇才不信二格格也能察覺到宮裡的事呢。她以前在外頭玩的最好的是直郡王府的大格格。自從大格格嫁到蒙古後,她跟外頭的人都不怎麼合得來了。七爺府上也有女孩,照她的話就是‘都跟大姐姐一個樣’。 跟大格格一個樣是什麼樣?叫嬷嬷給管得教條了。 直郡王府的大格格當年是叫直郡王給捧在手心裡的,在李薇看來就算是直郡王府的二格格,都沒有大格格當年的氣度和威風。 二格格道:“去年直郡王的大格格都特意給我送禮物了,她在科爾沁是郡王妃嘛,大概還是比較自在的。還是托她妹妹轉交的,我也回了禮。今年沒收到她的禮物,二格格又嫁了人,我就把禮物交給直郡王府的三格格了,結果她沒收給我退回來了。” 李薇倒不知道這個,二格格有庫房後,她的私人交際她就沒有事事過問了。 二格格想起這個就有些着急,“我就想……大概是直郡王府裡出事了……” 李薇猶豫了下,想着在惜芳院裡還是不能說太多,就安慰她道:“你也别擔心,我聽你阿瑪說,直郡王大格格已經有喜信了,她在那邊過得還不錯。他們府上三格格……大概是跟你不熟才把東西退回來的。” 二格格已經胡思亂想有半個月了,現在一聽險些高興的跳起來。 “她沒事就了!”她捂着胸口長出一口氣,“這下我可放心了!” 李薇心道,她可不能放心啊。昨天晚上四爺翻了一晚上的烙餅,她都被他吵醒了。他大概也實在是憋在心裡話太多,就對她道: 十三和太子現在還沒回來,叫他着急啊。 直郡王回來後除了進宮就是緊閉府門,他想見見他都見不到。 八爺最近太活份了,四處亂蹿叫人心煩。 細問之下,四爺第一擔心十三和太子,第二就擔心皇上再把戶部的差事交給八爺。 因為他說八爺其實比他圓融,辦事比他周全。 他倒也不是不能圓融,就是一直保持這個風格,現在不好改了。他偶爾對人和藹一下,還把人給吓着了。 四爺歎道:“有個戶部的郎官,多年來一直用家母病重要用參為由借銀子,也不多借,二十兩、三十兩的這麼借。但不查不知道,原來早在十年前,他就用他阿瑪病重的名義借過銀子,也是陸陸續續的。十年下來總共借了有七千兩了。” “天啊……”李薇都要佩服這個人了。 “那銀子呢?”四爺這麼說,這銀子的去向必定有問題啊,“他養小老婆了?還是喜歡沒事賭兩把?” “都不是。”四爺最為難的也是這個。一開始查出來時,他也是把這個人叫來,問他銀子都花在哪裡了。男人花錢,無非嫖賭。 結果這郎官哭道:“小的……小的都送給上官了……” 他拿這些銀子送禮了。 李薇這回也傻眼了,不知道該同情這個人好,還是該說他活該好。 四爺有心放他一碼,但像他這樣的人并不在少數,就跟他說實在不行,先還一半也可以。 但這三千兩也要了他的命了。 四爺知道他為難,也不去找他要賬,就挂着,任他什麼時候還都可以。 結果他就知道這郎官去找老八了,然後這筆銀子老八替他還了。 叫四爺替人還銀這是白日做夢。退一萬步說,他就是真能替人還,這位郎官也肯定不在此列。以他的個性,能寬限他已經是高擡貴手了。 但叫八爺的手筆一襯,那份恩情就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就是現在問那郎官,他肯定也是感激老八而不是他。 施恩叫人給比下去,他又不能跟人家比着看誰手筆大。四爺就郁悶了。 在書房裡當着戴铎和傅敏的面,四爺一直是自信從容的。但在東小院裡,他難得的露出了不自信的一面。 李薇聽了奇怪道:“這不可能吧?就算皇上真叫他來管這一攤了,難道他還能替所有的官還銀子?他要真有這麼大的家底,那才是大問題吧?” 她可是知道戶部欠銀有多少的,這兩年少說也有幾百萬兩了。八爺這麼有錢嗎? 不得不說,她的天外飛天一語叫四爺茅塞頓開了! 老八是竭澤而漁,他根本沒這麼大的家底!如果他真打算用這種方式聚攬人心,反而會成為他的弱點! 李薇還打算再發散下,四爺躺倒了,打了個哈欠說:“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李薇:=
= 是你要聊天的啊!
238、夜宵
... 宮裡,今年的新年過得沒什麼趣味。 皇上敬過三杯酒就起身離席,沒給大家圍上來的機會。太子不在,直郡王聽說是福晉病重,告假直接沒來。 四爺坐的地方倒是也圍了一群人,就是個個都是敬了酒就走,更像是應付差事。 倒是八爺那裡,人越聚越多。 四爺倒沒心情管這個,叫他擔心的是十三到現在都沒一點消息。說句不好聽的,生見人,死見屍,這麼生死不明算怎麼回事, 他黑着臉灌酒,周圍的人都不敢招惹。就是五爺、七爺,也隻是開席時跟他碰過一杯,見他不想聊天說話就兩人坐一堆去了。至于三爺,一早就主動跑去找翰林院的人了,聽說他正在跟人家一塊編書呢,比他當年去莊子上種地還要超脫世俗。 席上隻有歌舞聲還算熱鬧,就這歌舞,聽了二十年也沒什麼新鮮的了。雖說宮戲年年都會排新戲,但叫四爺說,還沒素素在府裡折騰的府戲好玩呢,至少那還能聽個意思,這宮戲連意思都沒有。 氣氛沉悶的叫人連酒都品不出滋味了。 四爺無奈放下酒杯,皇上大概不會再出來了。這次出巡回來後,皇上就沒正式露過面,隻是把大臣挨個叫進南書房說話,但出來的人任怎麼打聽都撬不開嘴,還有人直接閉門謝客。 因為太子一直沒有消息,朝野上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多。幾乎都以為過年時太子必定會露面,可皇上避而不見,大家也無法追到皇上寝殿去問個究竟。 四爺也想知道,皇上打算避到什麼時候。 他正沉思,突然殿後熱鬧起來,席上衆人紛紛起身對着才進殿的二人行禮。 熱鬧傳到前頭,四爺等幾位年長的阿哥都舉目望去。四爺一時想着會不會是太子與十三?忙站起來往人堆裡看。 八爺起身笑着迎過去:“十五,十六,來晚了啊,該罰!” 四爺一下子失望了。見果然是十五、十六兄弟兩個,穿着一棗紅一寶藍的常服。這二人現在還沒有爵位,沒有冠冕可戴,但也打扮得玉樹臨風,英氣勃勃。 十四早舉着酒杯,提着酒壺過去:“來,來,來,一人罰三杯!” 二人眼圈還是紅的,也笑着舉杯痛飲。十四還要再灌,叫八爺擋了,親自領着他們坐下,輕聲道:“行了,你十四哥是鬧你們呢,免得你們臉上帶出來不好看。坐在這裡吃吧,有人來敬酒,不想喝就拒了。要是嫌這裡太冷清,就到八哥那裡坐。” 這兩兄弟一齊謝過他,卻沒說要跟他過去坐,十五道:“多謝八哥,皇阿瑪叫我們過來這裡打個招呼,一會兒我們兄弟還要回後面去磕頭。” 八爺沒再多勸,又說了兩句就走了。 他一走,十六眼圈就又紅了,他們跟十八阿哥同母,兄弟三個一起伴駕出巡,這是多麼風光的事,結果出去一趟,他們兩個平安回來了,弟弟卻死在了蒙古。 剛才他們進宮去給額娘磕頭,額娘臉白得像紙還笑着出來見他們,一點悲意都沒露,還說他們平安回來就行,小十八是佛前的童子,長生天會保佑他下輩子投個好胎。 可額娘整個人都瘦成紙片了,說話沒一會兒就坐不穩,還是嬷嬷上前托住額娘,他們才知道自從十八的死訊傳回來,額娘就病了。偏偏今年雪大天冷,内務府的炭又送少了,額娘夜裡凍着了,身體弱就一下子病了。 額娘不肯叫人去說,道:“都說我得聖寵,連生了你們兄弟三個。其實小十八落地前,萬歲就不常到我這裡來了。這次你們弟弟沒了,宮裡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話。我不過炭少了一些,比起宮裡其他人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呢。” 額娘道:“我如今就是替你們積福,盼你們能有個好出路。你們要明白,在宮裡萬歲的寵是好東西,人人都想争,争不到的也别怨恨。你們是阿哥,比托生成公主要命好,日後大了能自己掙前程。” “你們前頭的哥哥不少,仔細瞧着他們,跟他們學,他們誰活得好,誰活得自在,你就照着學。但有兩人不能學。” 額娘先比了個大拇指,又比了個八。 “額娘在宮裡住了一輩子了,這兩位爺……”額娘搖了搖頭,沒往下說。 所以,剛才八爺示好時,這兩人才都沒接。 十五見十六像是把酒當水喝,按住他道:“你要喝,回到阿哥所我陪你喝,咱們現在先去給各位哥哥敬酒吧。” 兩人一人執杯,一人提壺,從席頭敬到席尾。三爺跑得太遠,他們還要鑽到翰林院那一堆去敬一場,叫三爺叫住聽了一耳朵之乎者也,頭昏腦脹的出來。 要說敬完哪個最輕松,非四哥莫屬。五哥、七哥和八哥他們,人人都要感歎一番叫他們節哀順變,十四哥還道:“過了十五,十四哥進宮叫你們出來玩,好好放松放松。小十八的事别想太多,這都是命。” 這話一開始聽或許還算入耳,聽個百八十遍的,還回回都要裝作他們十分的感動,叫十五和十六苦不堪言。 隻有四哥,敬完酒就說了兩個字:“節哀。”可要說他敷衍又不是,至少四哥的神情是很鄭重的,短短兩字比人家說了一車的節哀更認真。 兩兄弟就也認認真真的還了一杯酒。 于是四哥又多說了一句:“有空多去宮裡請安。” 這也是實在話。小十八沒了以後,額娘身邊的嬷嬷們都說,額娘隻有在提起他們兩個時,眼裡才有點鮮活氣兒。 就沖這個,十五、十六已經打算天天下了上書房就去額娘那裡轉一圈了,反正皇阿瑪都說了,叫他們多陪陪額娘。 二人誠心道謝,就要告退,四爺叫住他們,猶豫了下,問道:“你們可知道你們十三哥現在何處?” 十五和十六對看了一眼,他們兩人雖然一直在木蘭,但在回京後各種小道消息也聽了很多,知道現在不止太子不見了,十三也跟着太子一起不見了。 早就聽說四哥和十三哥好,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四哥還掂記着十三哥。 十五心裡有些熱,想了想,上前小聲道:“弟弟确實不知。我們一直在木蘭……” 四爺點點頭,其實他本來就沒打算從他們嘴裡能問出東西來。想也知道,皇上真想瞞着人,一個京裡的都叫瞞住了,十五和十六兩個小孩子怎麼會知道? 十五和十六轉身要走,十六咬咬牙,多說了一句:“……之前聽說,十三哥是跟太子在一起的。在塞罕塔。” 然後不等四爺再問,兩人匆匆離席了。 十五,十六更像是到席上打個招呼,表示他們已經回京了。一共去了四個阿哥,放出來兩個叫大家看看,也是安安衆人的心。 四爺能明白皇上的意思,但他覺得這一手不頂用。十五、十六兩個小阿哥怎麼能跟太子相提并論? 皇上也是糊塗了。叫四爺說,宮裡所有阿哥加起來,都不如太子一個人重要。朝中和天下盯的就是太子,别的阿哥你叫他們說也未必能認出來幾個。 直郡王大概算一個。其他人那就不用提了。 四爺算着時辰,差不多該可以出宮了。偏偏今年太子和直郡王都不在,隻能等皇上叫人來說什麼時候能走了。 又熬了大約半個時辰,陳福出來道:“萬歲有旨,今日已畢,衆卿跪安!” 大家紛紛起身,對着禦座磕頭。 不少人沒見過陳福,要說皇上跟前,除了梁九功外也就是一個魏珠算是個人物。好不容易出來個新人,一群人磕完頭不急着走,都上去跟這位新公公套套近乎。 有耳目靈通的,如十四就很親熱的叫破了陳福的身份:“陳公公,怎麼是你來?魏珠那小子呢?” 陳福挺把得住,恭敬道:“魏公公在萬歲身邊侍候着,走不開,奴才就領了這個差事。好歹也能給諸位大人道聲新禧。” 一堆人紛紛拱手,七嘴八舌的‘同喜,同喜’起來。 四爺看不慣他們對着一個太監點頭哈腰的,更因為十四他也管不住,轉身自己先走了。 一路出了宮門,蘇培盛正守在宮門口。見到四爺就迎上來,卻道:“主子,十三福晉在福晉的車裡呢。” 四爺腳下一停,本來是往騾車去的,這下隻好轉身去牽自己的馬。 “怎麼回事?”他問。 “十三福晉是哭着出來的,咱們福晉就叫她一起上車了。”蘇培盛也很為難,四爺沒出來前,他也在為難是不是去跟福晉身邊的人提醒一聲,趕緊叫十三福晉回他們自己的車裡去。 不過誰知道四爺是什麼意思?萬一他也願意福晉安撫十三福晉呢? 四爺上了馬,見十三福晉還不見出來,而後面的兄弟們肯定很快就出來了,隻好道:“趕緊走,叫十三府上的車跟上!” 車一動,車裡的元英和兆佳氏都知道了。兩人都着急了。剛才四爺過來時,元英的人已經提醒她了,可兆佳氏在永和宮可能是壓力太大,就灌了不少酒。要不是借着酒力,她也沒那麼膽子在德妃面前哭求,求德妃幫着打聽十三的下落。 就算是有罪,也先把罪名定下來啊。這麼吊着不是折磨人嘛! 結果到了騾車裡,可能是這出宮一路喝了冷風,到騾車裡叫車裡的熱氣一烘,兆佳氏就吐了…… 幸好同車的丫頭眼疾手快,不但推開了元英,還用自己的衣襟兜住了穢物。剛才她已經下車去後面跟着了,不敢污了主子的車。 但兆佳氏也吐到前襟上了。 所以剛才四爺來時,她才不敢下車請安。 沒想到車這就動了! 元英後悔死了,一怪她進宮就帶了一個丫頭,剛才還下去了。二怪剛才蘇培盛也走了,車旁居然找不到一個傳話的人。三怪她剛才沒大着膽子掀簾子跟四爺說多等一刻,叫她好把兆佳氏給送下車。 車裡車外都着急,到了路口,四爺叫蘇培盛把十三府的車和自家的騾車都趕到一旁的街角,好叫裡頭的人換車。 蘇培盛守在騾車前,掀起簾子伸出一手:“十三福晉,奴才侍候您。” 兆佳氏的丫頭也趕緊跳下車,懷裡還抱着一件鬥篷。兆佳氏跳下車,叫自家丫頭拿鬥篷一裹,匆匆忙忙回了自家的騾車。 沒有十三,四爺也無從交待起,他總不見得跟十三福晉交待去,隻好一語不發。 回到府裡,四爺想跟福晉說兩句話,主要是問問永和宮的事。可元英身上還有兆佳氏吐出穢物的惡心味,沒注意到四爺的眼神就告退回正院了。 蘇培盛裝傻,他才沒看見四爺叫福晉給撂下了呢。 少頃,四爺冷淡道:“去東小院。” “喳。”蘇培盛答應得又輕又快,叫人提上燈籠,麻利的走在了前頭。 四爺夾裹着外頭的風雪進屋,叫屋裡的熱氣一沖,頭就有些暈。李薇過來還沒及笑,看他臉色不對,馬上叫人拿銅盆、漱口水和薄荷油。 在他鼻下、太陽穴和虎口都塗上,再小心翼翼的問他:“還想吐嗎?” 四爺本來叫薄荷油塗得頭也不暈了,正要脫衣服就聽到這個。 原來她是搞錯了。 李薇就見他笑了,笑毛?不是你臉色不好看嗎?在席上肯定又叫人灌酒了。 等四爺換了衣服出來,解酒湯也端上來了,四爺從善如流的喝了半碗,反正酸酸的也算适口。席上的東西實在叫人膩味。 李薇見此就叫人準備熱水,洗漱後睡覺覺了。她關心道:“明天還是一早就進宮吧?那現在快睡吧。”這都八點半了。 四爺點頭,然後說:“叫膳房上一碗兌湯面吧,卧個荷包蛋,加幾片火腿。小菜就叫他們調個蘿蔔絲,再來碟糖蒜。” 李薇:“……你現在又餓了?” 說得她也有些餓了。 于是,她對玉瓶說:“下兩碗兌湯面,都卧個荷包蛋,我不要火腿,下兩葉白菜吧。” 四爺問她:“小菜就要蘿蔔絲就夠了嗎?” 她想了想,問他:“那再切盤牛肉片吧?” 四爺點頭,道:“再加一盤醋拌松花蛋吧。” 李薇坐下後,對玉瓶說:“去看看阿哥們都睡了沒,沒睡的問要不要也加一頓夜宵。” 幹脆大家都來吃東西吧。
239、暗流
... 四爺不在家,兒子們在讀書,去找女兒又被大格格當客人對待。無所事事的李薇已經給百福和造化做了兩件衣服了,多年下來她的手藝也有長足的進步,一天一件做了四天,然後…… 離正月十五還有十天。 還有十天無聊到這個地步到底能幹嘛呢, 她隻好叫人翻出兩匹素布給四爺做起了衣服,機械工作幹久了都容易跑神,一邊跑神還不會耽誤手裡的活。 ――隻有丈夫和孩子的人生是不是太枯燥了, ――給她一個小電她能拯救世界。 ――以前還考慮過要專心珠寶首飾奢侈品的事業人生,現在是不是該撿起來了, 當她手中的四爺衣服完工時,正月十五到了,四爺他們回家了,她也畫了幾件新式泳裝的設計圖,準備今年七月時去莊子上就可以用了。四爺說遊泳池的挖掘工作已經準備完成,等凍土化了就可以上馬。 四爺拿了他畫好的遊泳池圖紙給她看:“池深五尺,縱二十丈,橫十五丈。池底鋪以三尺見方的白玉磚,池東西兩側飾雙鯉吐水。” 都挺好的,她聽得不住點頭,他又說:“池裡要不要再放幾尊騎獸?” 池裡放什麼騎獸?她搖頭。 他道:“那好吧,就放幾尊蓮花吧。” ……她總覺得他們說的不是一種東西。 不過後來想想,反正能遊就行。遊泳衣的設計兼顧了這個時代的保守作風,扣子扣到脖子根,腿脖子處也有系帶收緊腳口,但胳膊可以露半截,再做幾層荷葉邊也很美。 為了等四爺回府的這一日,府裡所有人等的眼睛都綠了。就說那個雕出冰牡丹的小太監,雖說這幾天也雕出了很多其他的瑞獸、花草、仙人等,但最好的還是那株冰牡丹。他之後又給李薇送來了兩盆冰牡丹,但看着就不如那個靈動。 所以十五這天晚上,滿府都是花燈、冰燈,襯得一府都跟水晶宮似的。 在宮裡用過元宵,四爺和福晉一回府就看到了府裡的盛景。李薇算是看家的主子了,帶着一群小輩出來迎接。 見了福晉,她道:“宋格格幾位也都裁了新衣制了新钗,也叫人送去了席面。她們都說要來給爺和福晉磕頭呢。” 她看出四爺的面色不太好,但沒進宮也不知端倪,隻好先裝看不到。所以這事她是對着福晉說的。 元英看了眼四爺,剛想開口說叫宋氏她們過來,四爺就搖頭說:“你們樂吧,我去前頭。叫弘晖幾個也别玩得太晚了,今天就别上街了,在府裡看看燈吧。” 往年元宵街,京裡宵禁會推遲,四爺心情好的時候會允許孩子們出去逛街。李薇在李家時年年都要出去逛,但嫁給四爺後,年年都是跟他一起過了。 聽了四爺的話,元英把話吞進嘴裡,對李薇說:“那妹妹随我去見見宋氏她們吧?” 沒有四爺,去坐着叫宋氏幾個磕頭有什麼意思?李薇馬上搖頭,拉着弘時道:“我帶孩子們在花園裡逛逛吧,沒人看着怕他們玩瘋了。” 看孩子這種事當然不适合叫福晉親自做。 元英點點頭,對四爺施了一禮就要告退,四爺對弘晖道:“去送送你額娘。”這也是叫他們母子兩人能有機會說說話。 等隻剩下他們,四爺看了眼穿得還算暖和的李薇,道:“帶着孩子們在花園裡别玩太久,天還是冷的。可以放炮,但隻能叫太監放,你們看着,不許自己去放。” 弘時本來還想趁機求一下,聽阿瑪這麼說就不高興了。 四爺看到摸了下他的腦袋,笑道:“等你大了就能自己放了。” 送走四爺,李薇帶着一群孩子去花園,看到大格格和三格格雖然也都是裹着鬥篷和風帽,還是擔心她們的身體能不能撐得住,道:“要不,你們兩個先回去,明天白天再來花園賞冰燈好了。” 大格格比起自己,更擔心三格格,問她:“你冷不冷?” 三格格搖搖頭,今天花園封了一天了,聽嬷嬷說是李額娘叫封的,花園裡正在布置。偷偷跑去看的小丫頭回來說花園裡像仙宮一樣。 狐狸毛的圍脖捂住了她的嘴,叫她說話含含糊糊的:“李額娘,我沒事,要是不舒服了一定馬上告訴奶娘。” 李薇不忍拒絕小孩子,一頭答應她,一頭叫玉瓶去準備暖身的姜茶。一會兒隔兩刻鐘就給她灌一杯,除了暖身的好處外,要是三格格喝多了水要去方便就不會在花園裡玩得忘了時間了。 花園裡一群孩子玩得開心,李薇怕他們站着不動會冷,叫人拿了跳繩和草靶子過來,設幾個獎勵叫他們比賽去。時不時的把三格格叫過來摸摸手,凍涼了就叫她喝姜茶。 花園裡難得這麼熱鬧,雖然堆好的雪老虎被弘時跳上去騎給壓壞了,然後他又拉着三格格去騎冰老虎,三格格居然還真打算往上爬,奶娘嬷嬷們喊起來時她才發現,氣得抓住這個熊孩子罰他站在那裡看别人玩。 “三姐姐身體不好你不知道嗎?”她虎着臉說。 “我忘了。”弘時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額娘我錯了。” 認錯這麼快下面要怎麼辦? 她正為難,旁邊三格格也在求情:“李額娘,你不要生四弟的氣,我也想去玩的。”她上頭有大姐姐一直看着,身邊還有奶娘嬷嬷時刻跟着,在花園裡玩得久一點都有嬷嬷們勸個不停。 剛才弘時拉她一起玩的時候,她真的很高興。所以才一時忘了。 弘時偷偷對三格格眨眼做鬼臉,把三格格逗笑了,李薇隻好當沒看到。 “還是要罰的。”她嚴肅道,“明天加罰十張大字。” 說起來,弘時的字寫得相當好,可能是四爺的遺傳,也有可能是她的言傳身教。他住在東小院時,每天都能看到她在寫字,他好奇也要一起寫,她就拿四爺給她寫的字帖給他用。所以認真說起來,他開蒙比弘?S和弘昀都早半年。 而且他寫字鬼畫符的時間特别短,她曾經看過他寫字,發現他更像是在臨摹圖畫那樣模仿着寫,所以沒被四爺把着手教過前,寫的字已經有了一分他的字型了。 十張大字對他來說是小意思。 弘時也知道額娘這是放他一馬,還對她調皮的笑了下。 李薇也不想當個壞大人,擺擺手放他們去玩了。看到三格格又和弘時一起跑了,她問玉瓶:“三格格很喜歡和弘時一起玩?” 玉瓶知道得比她多一點,再說她也是看着幾個孩子長大的,就說:“三格格身體不好,大格格和咱們二格格都是帶她在屋裡玩,打牌下棋一類。府裡跟她同齡的孩子少,也就咱們四阿哥喜歡玩又不懂事才帶着她。三阿哥喜歡給她帶些外頭的小東西,拉着她一起跳繩射箭是不會的。” 看來府裡的孩子也是各有脾氣。 主仆兩個正說着話,四爺過來了。 不知道他在那邊看了多久,李薇趕緊起身,他拍拍她的手,坐在她旁邊說:“走過來聽到花園裡有動靜,就知道你們還沒回去。” 玉瓶送上一碗姜茶,她接過來遞給他:“爺要不要下去跟孩子們比一場?也湊湊興?” 四爺是想去的,他在前頭說過事後心情沉重,想去東小院裡看看,路過花園聽到裡頭玩的熱鬧才進來的。可一坐下就覺得腿像灌了鉛一樣沉,搖頭歎氣道:“下回吧,今天累了,沒精神。” 他說完就坐在椅上,看着整個人都沉默得很,一邊是孩子們歡樂的笑鬧聲,襯得他格外的可憐。 李薇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又過了一刻就叫停,把孩子們都叫回來,裹上鬥篷戴上帽子好好的送回去,再交待他們的奶娘嬷嬷們,今晚睡前一定要泡腳驅寒,夜裡要多看幾回,不能等早上再發現病了。 她挽着四爺回到東小院,更衣泡腳洗漱一趟下來,他躺到床上像是已經累得睡着了。可聽他的呼吸聲卻沒那麼平緩。 外頭的事,她不知道也猜不出,隻好什麼也不說,叫人吹燈關門。 屋裡都黑了有一會兒了,她睡意上湧時聽到他說:“這次過年你在家裡也悶得久了,明天起出去逛逛吧。” 她含糊的答應了聲,感覺到他轉過來看了她一會兒,給她掖了掖被角。然後她睡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洗漱時,四爺已經去前頭了。她才想起昨晚他說的話,叫玉瓶把帖子拿出來撿了撿,正想挑出一兩家時,三爺府上的田氏送帖子過來了。 要說京裡八卦誰知道的最多,田氏認第一,無人認第二。 李薇收拾了幾件小東西當禮,坐上車就去三爺府了。 田氏是找她來顯擺的。三爺得的那個皇上賞的頤雅園,等到三月時就修整得差不多了,三爺要去那邊住,随便在那裡修書。跟着一起去的人裡有她。 不止這個,今年進宮李薇沒跟着進去,可她跟着三福晉一起進宮了,從初一到十五,一天沒拉都去了。 田氏樂得鼻子都歪了,扯着李薇翻來倒去說了三四遍。 她難得這麼得意,李薇也不去塌她的台,就順着她的話說‘是啊,真的嗎?好羨慕!’等等。 茶都添過兩遍了,田氏長出一口氣,沒意思的擺擺手:“行了,不跟你說了。” 李薇笑了,“我都順着你說了,怎麼又不高興了?” “呸,”田氏白了她一眼,“跟你比這個最沒趣了。”罷了長歎一聲,說:“不過能氣着我們福晉,我就知足了!” 田氏跟三福晉真是累世的仇人。 田氏轉頭說起了八卦,今年過年宮裡最大的八卦是八福晉家的。 “又是他們家的那個小阿哥?”這都是舊聞了吧?李薇不是很有興趣。 “哪兒啊!”田氏擺手,“八爺又收了幾家姑娘,聽說都是人家送進府的。我們爺都酸了,說八爺這回是抖起來了。” “幾家姑娘?”還是複數?李薇往前湊了湊,田氏也傾身低聲說:“可不是?跟我們爺還不一樣,我們爺收的都是門下奴才家的孩子,八爺收的可是五花八門了,有兩個是往年選秀叫撂了牌子,就這麼留在家裡一直沒嫁人,也有十八九了。” 門下奴才,這個意思大概就是生死都由主子了。聽田氏說的,八爺收的更像是同朝為官的同僚家的女孩? “不是說八爺跟八福晉特别好嗎?”李薇表示這個八卦夠給力。 田氏興奮的眼睛都發亮,樂道:“就是這麼說啊。現在不是打臉了嗎?” 李薇裝了一肚皮八爺家的八卦回府了,可惜四爺現在忙得顧不上回後院,她就隻好跟玉瓶幾人分享了。 誰知她們都很淡定,玉煙更是道:“八爺的身份,多收幾個也不奇怪。何況八福晉一直沒孩子。” 玉盞比較公正,“這事也不能怪八福晉一個人。一府的女人這麼多年就生下一個兒子,說不定是……”她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關于八爺到底行還是不行這件事,李薇以前也曾腦補過。但既然有了兒子,就表示八爺還是行的,就是中镖率不高? 前院,蘇培盛守着書房的門。 四爺手裡拿着一封隆科多送來的信,但上無落款,下無具名。送信的人隻出示了下他承恩公府的腰牌而已。 信上約四爺出來喝茶,說有好差事給他。 叫四爺為難的是,隆科多似乎有示好的意思,可他拿不準,隆科多憑什麼看好他? 事已至此,再裝傻也沒用了。 太子到現在還沒有消息,直郡王托辭福晉病重,整個新年都沒露面。三爺一直跟翰林院的人混在一起說要編書,過完年直接躲到皇上賞的園子裡去了。 但就算是這樣,四爺也沒有笃定…… 有時瞧着好,未必是好。他已經決心往後稍退一步了。 這封信他攥在手裡猶豫半天,還是放到火盆裡燒掉了。“蘇培盛。”他喊。 “爺?”蘇培盛趕緊進來。 “備馬。”他道。就算是拒絕,最好他也親自去一趟。不管隆科多圖的是什麼,他都不打算跟佟家人交惡。 畢竟來日方長。
240、春寒
... 隆科多請喝茶的地方是個民宅。 剛到地方還沒下馬,四爺的眉頭就皺起來了。這種地方他聽說過,養着一班私妓迎來送往,叫人惡心。 他不肯下馬,叫守在宅子門口等人的随從把隆科多喊出來。 随從急的沒辦法,他倒是想撲上去抱着四爺大腿哀求,可四爺身前身後都有帶刀侍衛跟着,個個膀大腰圓不說,腰裡都帶着刀呢。他撲上去那就是人家手裡的小雞崽子,人家說捏就捏死了。而且死了也白死。 隆科多聽說四爺來了,久等不見人進來,出來找就看到自家随從哭喪着臉,坐在馬上的四爺一臉的嫌惡。 他就大笑道,“老四啊,你還真是沒趣啊!得了,咱們不在這裡喝了,到外頭找個店去。” 叫人把馬牽來,他上馬與四爺并行,身後也跟上來一群侍衛。四爺掃了一眼,見隆科多今時今日帶在身後的侍衛也有十幾個了,不知是他想擺排場,還是真的怕被人下黑手。 皇上的念頭沒人猜得着,進過南書房與皇上說過話的大人們出來後也是鋸嘴葫蘆。 四爺心裡有數,就是京裡的人心裡也都有數。但因為大家都猜着了,反而無人敢開口,别說打聽了,在心裡轉一圈都害怕。 皇上想廢太子,這是在打探京裡人的态度呢。 什麼時候皇上十拿九穩了,太子和十三的下落就能知道了。在這之前,四爺就算再擔心也隻能按捺下來,靜心等待。 在這種情形下,不管太子與十三在哪裡押着,由誰看管,都逃不過九門提督隆科多的眼睛。這也就不奇怪他為什麼出入都帶上這麼多人了。 四爺就對隆科多叫他出來喝茶的意圖更不解了。 此時他不說韬光養晦,最好能跟京裡所有阿哥都保持距離,還特意請他喝茶。 他到底是安的什麼心? 四爺的腦子裡從接到隆科多的信起就轉了不下幾千個念頭了,不能不來,可來了也不安。 等找到茶館,兩人都坐下,茶博士送上茶來,再揮退其他閑人。 四爺就等隆科多說出來意了。 隆科多端起茶喝了一口,歎道:“外頭的茶就是不地道啊。” 四爺也喝了一口,沒喝出什麼滋味來,道:“外頭茶館裡能有什麼好茶?舅舅也太難為他們了,這就是個解渴的東西。” 隆科多拍馬屁道:“還是四爺有見識,我就是個俗人。”說完就對他的随從喊,“賞那個茶博士!說他的茶侍候的好!” 随從趕緊去了,茶博士接了賞,想過來謝恩被随從攔住了,就在遠處跪下沖着隆科多磕了個頭。 喝了半碗茶,隆科多還是沒說出來意,四爺也不催他,心裡再急,面上還是雲淡風清的,一副入神的樣子聽起了茶館裡的書。 下午這個時候有錢人都在家裡歇晌呢,茶館裡坐着的都是閑漢。 說書先生就挑了一段‘老地主的小妾勾引長工’的書說得繪聲繪色,下面的閑漢聽得口舌生津,不住的叫好。 隆科多沒想到這樣的書,四爺也能聽得津津有味,下面大堂裡的閑漢一個勁的喊‘小樹林’,‘柴房’,‘老地主家的賬房’來替小妾和長工的偷情出主意。 說書先生另辟蹊徑,把小妾和長工的偷情地點選在了老地主歇午覺的窗戶底下。就是現在的時辰,老地主在屋裡打着呼噜,小妾和長工躲在窗戶下的假山洞裡,你來我往好不快活。 四爺聽得發笑,心道要是素素聽到這一段就該說‘誰家窗戶下頭有假山?那不擋光嗎?’。 隆科多看這都聽笑了,試探的說:“四爺?這段您聽着好?” 四爺回神,端茶道:“馬馬虎虎。” 隆科多盯着他這便宜侄子看,心道瞧着是個道學,沒想到心裡頭還挺活泛的。這種書都能聽入耳,可見不是個難相處的人啊。以前是他看走眼了。 他就笑道:“四爺要是喜歡,我府裡養着一個說書的先生,那說的才叫好!明天我就把人送到四爺府上去!” 四爺連忙推辭,隆科多不答應:“何必跟我客氣呢?咱們是一家人,我這當舅舅的還不能給自家侄子送個奴才使喚了?” 四爺沒法子,心裡膈應了下還是答應了。 隆科多高興了,歎了聲:“要是我姐姐能看到你現在就好了。” 四爺最煩人提起孝懿皇後。無他,孝懿皇後養過他不假,但自他懂事後,提起這個的人都是意有所指。時候長了,他再感念孝懿皇後養育他的恩情,也不願意挂在外頭叫人頻頻提起。 碰上隆科多這樣的人就更是讓人不快。 隆科多提起孝懿後,意味深長的看着四爺道:“怎麼說我跟四爺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事,舅舅自然是站在自家人這邊的。” 這話說完,兩人再也沒有話說了。隆科多喝完杯子裡的茶就先告辭了,四爺還在茶館裡多坐了一刻,隻是說書先生再說的他已經聽不進去了。 第二天,一個小官就送來一個說書先生,還帶着身契和侍候她的丫頭。四爺叫人查過後,這小官跟承恩公府和隆科多都沒有一丁點的關系,就是這說書先生的來曆也清白幹淨。 他交待道:“平時不要讓她侍候府裡的主子們,等來客人再叫出來。” 蘇培盛道:“奴才記下了。” 隆科多的話是叫四爺心緒不穩了幾日,可擺在眼前的事仍然是十三。至于十三怎麼會跟太子的事纏在一起,更是叫四爺怎麼想都想不透。 隻能等十三出來後再問他了。 十四福晉完顔氏在十三爺府門前下了車,十三福晉兆佳氏的奶娘立刻迎上來了。 “你們主子病得怎麼樣了?”聽說兆佳氏過完十五就病了。完顔氏知道是因為十三爺一直沒消息的事,可這裡頭的水太深了,她一開始也隻是叫人送些藥過來,或者叫心腹來看望一二。 今天來是聽說兆佳氏病得連她親六姐都拒之門外。 十四爺就叫她過來看望一下。 “怎麼說我跟十三哥在宮裡也是好兄弟,不能出宮了反倒疏遠了。”十四爺道。 完顔氏心道我信你才有鬼呢。 不過他一直催着,她也遞上帖子到兆佳氏這裡,以為必定會被客客氣氣的打回去,不想兆佳氏真的接了帖子,還請她到府。 完顔氏隻好來了。她明白兆佳氏是‘病’急了,病急亂投醫,見着一個人就想拜菩薩。她跟十三爺還沒一個兒子呢,要是十三爺真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難道要她日後看瓜爾佳氏的臉色過日子? 瓜爾佳氏膝下一子一女,雖然還未進封側福晉,可十三爺要是真沒了,看在小阿哥的份上,兆佳氏就會被逼着送請封折子了。 雖然完顔氏膝下有個兒子,但十四爺前頭的一子一女也都不是她的肚子裡出來的。半是同情,半是同病相憐,想起當時二阿哥沒落地時她的不安,她就能理解兆佳氏現在的處境了。 比她當年更可憐的是,十三爺現在是生死不明。 一見到她,兆佳氏的眼淚就下來了。 她病得躺在床上,人都瘦成了一把骨頭。完顔氏都驚呆了,扶着她道:“你怎麼病成這樣了?”還以為她是裝的呢! 兆佳氏連哭帶急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奶娘和丫頭們立刻端銅盆拿漱口水,忙亂了一通後,兆佳氏總算是能平靜說話了,叫其他人都下去,拉着完顔氏的手哽咽道:“總算能在最後見見你……” 完顔氏馬上連呸好幾聲:“你就不會說點吉祥話兒?哪裡就成這樣了?” 兆佳氏搖搖頭,靠在枕上又是一通淚流,道:“那邊天天該吃吃,該喝喝,她是有指望了不着急,我……要是我們爺一沒了,我這輩子還有個什麼奔頭?” 完顔氏拿手帕替她拭了額頭上的虛汗,道:“你去找人了嗎?四下打聽了嗎?不是聽說十三伯跟四伯好,你沒去他們府上試試?” 十四爺交待她一定問清楚這個。 兆佳氏也不藏私,點頭道:“去了,四伯和四嫂待我好,隻是他們也是沒有辦法。我叫人去了幾次,都沒打聽出來。” 完顔氏歎氣,想了想悄悄對兆佳氏道:“其實我們家爺也不知道,他還想叫我在你這裡打聽呢,以為四伯會有辦法。”她這也算是待兆佳氏十分誠懇了。 十四爺不知道,幾乎就能确定八爺那一撥的人也是沒頭蒼蠅。 完顔氏本來就不樂意替十四爺做這種背地裡打探的事,又看到兆佳氏如今的情狀,一時可憐她就說了。 兆佳氏感激的點頭,完顔氏倒不好意思了,借喝茶掩飾。 過了會兒,她對完顔氏道:“四伯真說不行?” 兆佳氏遲疑的搖搖頭,道:“我沒親見四伯,是跟四嫂說的。” 完顔氏道:“要不,你去求求四伯府上的李側福晉試試?備些好禮,說不定她那裡能說通呢?” 兆佳氏有些猶豫。當時她也想轉投廟門,把四爺府上的菩薩都磕一遍。可惜已經求了四嫂,再轉頭求李側福晉,她也怕弄巧成拙。 今天完顔氏一提又叫她心思活動起來。 完顔氏也明白她的為難處,十三爺跟四爺府上交好,兆佳氏自然要跟四爺府上的女眷交際,挑哪頭為大就要選好了。沒有兩頭靠的道理。 “反正你也隻是求她辦事,又不是日後就認她,不認四嫂了?咱們銀貨兩訖,隻是一錘子買賣。”完顔氏道。 說得輕松,兆佳氏苦笑道:“人家也未必就缺那點銀子。” 完顔氏歎道:“我又何嘗不知道?不過是個理由罷了,到時倚仗的還是四伯和十三伯的情面,隻要四伯願意幫忙,什麼由頭不要緊。我再給你出個主意,這事你我都不好出面,托個能跟李側福晉說上話的人。這樣也免得你在四嫂跟前為難。” 隔了幾日,李薇就在納喇氏那裡收到了兆佳氏的禮物。 “怪不得你會主動給我下帖子呢。”李薇拿着禮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是因為看在納喇氏難得送一次帖子的份上,她才會來的,結果原來是受人之托。 納喇氏有些尴尬,她本身不是很會說話的人,自從說話常得罪人後,在外人面前就很少開口。何況這次又有些理虧。 她道:“十三福晉大概也是怕送到府上惹四嫂生氣吧。” 李薇扶額,這話叫她怎麼接? 福晉就算可能會生氣,也不能直說啊! 她呵呵道:“哪有,我們福晉跟十三福晉可好了。” 然後兩人看着那份十三福晉的禮物冷場了。最後李薇隻能匆匆告辭了,納喇氏帖子上說的請她看戲隻能等下回了。 帶着禮物回府後,她直接叫人送到四爺那邊去了。十三福晉所求無非是十三爺的事,過完年了人還沒有消息,十三福晉隻怕都快急瘋了吧? 四爺過來時,她正在托腮腦補十三福晉如今的情況,他道:“你今天下午不是去老七那裡了嗎?怎麼帶着十三福晉的禮物回來了?” 李薇把十三福晉托納喇氏的事說了,起身侍候他換衣服,道:“現在十三爺府上隻怕是快要急瘋了吧?” 四爺沉重的歎了口氣,坐下握着她的手說:“是啊。過兩天,你去看看十三福晉吧。” 叫福晉去,當嫂子的去看小弟妹這姿态就太低了。李薇也不是頭一回幹這個,打聽清楚十三福晉從正月十五後就是一直悶在府裡養病,甚至新年第二天,永和宮就叫她在府養病了。 “真的?”李薇震驚道。 玉瓶也是剛打聽出來,點頭說:“趙全保打聽的,外頭人猜說是十三福晉在永和宮裡失儀了,娘娘才叫她回府歇着呢。” 真是牆倒衆人推啊。 李薇心情格外的複雜。雖說她一直不想在過年時進宮受罪。但能進宮而不想進,和能進宮卻不叫進是兩回事。前者是自在,後者是受辱。 十三爺才失蹤不到兩個月,京裡的人不說多着急,反而都開始落井下石了。 “永和宮……”她歎了聲,沒把話說完。 永和宮也太叫人心涼了。 娘娘往年待十三福晉是跟十四福晉一體對待的,從來不見冷落。明知道如今十三福晉就差個能進宮見人的機會,好多求求人能把十三爺從目前生死不明的情态裡撈出來,一句‘回府歇着’就把人的希望給生生掐斷了。 玉瓶在跟前侍候着,聽到了她的感歎也沒說話。永和宮到底不是她們能說嘴的地方。 李薇也隻是一時想到這裡。再說她也替人擔心不着,不說永和宮待十三福晉的冷漠,就是四爺能不能幫上忙,她都管不到。 她能盡的隻是人事,去安慰安慰十三福晉而已。 四爺說的是過兩天,她就花了兩天叫人準備禮物。十三福晉病了,當送的自然是藥材,還有能祈求身體健康的吉祥物――她帶了一面葛迥寺進上來的唐卡,上面繪着色彩鮮豔的佛像。 準備充分了,她給前頭報備過,再跟福晉打聲招呼,坐上騾車就出門了。 乍一見到十三福晉,她都驚呆了。人都瘦成一把骨頭了,臉色在屋裡看着青中透白。 李薇不敢叫她下床迎接,上前幾步扶住了。真沒想到十三福晉對十三爺的感情這麼深。 “嫂子……”兆佳氏一雙眼睛都哭腫了,一見她又流下淚來。 “趕緊坐着吧,我就是聽我們爺的來看看你。”她送上禮物,隻是十三福晉這會兒隻怕根本不在意這些東西。 兆佳氏道過謝,叫人把禮物拿下去收起來,靠在枕上道:“我這樣叫嫂子見笑了。” 李薇道:“你這樣下去怎麼行?先把身體養好了,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十三爺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兆佳氏不想聽這些安慰的話,握着她的手隻是一個勁的默默掉淚,氣氛沉重的叫人喘不上氣來。 四爺肯叫她來,就是沒打算放棄十三。何況李薇自認沒造成什麼影響,十三爺發迹是在雍正朝,這會兒還早呢。 她悄悄對兆佳氏道:“你這樣可不行,等十三叔平安回來,你就打算叫他看你現在的樣子?” 兆佳氏立刻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睛亮的就像絕症病人聽說醫生拿錯病例一樣,想相信又不敢。 李薇拍拍她的手,道:“有我們爺在呢,你隻管放心,十三叔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兆佳氏好不容易聽到有個人肯跟她說十三沒事了,到現在她托了多少人,跑了多少府裡,聽到的都是含糊其辭。她之前在四嫂那裡打聽,四嫂說的也是皇上英明,自有公斷。四伯也一直在打聽着雲雲。 今天,李側福晉說的就肯定多了。聽話聽音,兆佳氏幾乎是聽完就一塊大石落地了。李側福晉說的這麼肯定,四伯那裡肯定有轉機了! 兆佳氏激動的緊緊拉着李薇的手:“謝謝,謝謝嫂子……” 李薇被她吓得都開始心虛了,硬撐着坐了一刻鐘就叫她好好休息,好好養病,她日後再來看她。 回到府裡還沒來得及壓壓驚,四爺到了。 聽她說完,四爺哭笑不得:“你倒是真對你家爺有信心。” 他自己都沒這麼大的信心,十三現在被皇上放到哪裡還是一點都打聽不出來。素素對他的信心倒是一直都很足,在她心裡,他大概是無所不能的。 他握着素素的手,把她拉到身邊坐下:“你真的這麼想?” 李薇肯定的點頭,時間會證明一切。 “好吧。”四爺摟着她歎笑。 二月初,冰融雪消。 皇上已經有很長時間不見人了,今天一大早就叫四爺進宮。傳旨的太監來的時候,四爺和李薇正在用早膳。 他一聽就放下筷子,叫人端水漱口。 李薇趕緊叫人拿厚鬥篷和羊皮靴子來,别看現在的太陽天天這麼大,化雪的時候才最冷呢。一堆人侍候他把衣服換上,她拿着羊脂給他臉上塗了一層。 四爺抹了下臉,笑道:“你這是把爺當成弘時了?還怕爺的臉被吹皴了?” 還有心情笑,可見他也盼着皇上接見很久了。 他道:“中午晚上都未必能回來,你在府裡就不必等我了。” “要是忙到晚上,叫車去接你吧?”她問道,“晚上就不要特意騎馬回來了。” “都依你。”他道,匆匆走了。 一路進了宮,卻在南書房門口看到了老八。 八爺看到他就過來含笑行禮:“四哥。” 他點點頭。本來的好心情在看到老八後就沒了。 兩人站在外頭都不說話,垂首等着裡頭皇上叫進。太陽高高的懸在天上,曬得人眼都發花,地上都曬得一片白。可天還是冷的,比之前陰天、下雪時還要冷,冷到人的骨頭裡。 四爺以為南書房裡的是哪位大人,等直郡王出來喊他們時,他才知道原來是久不出府的直郡王。 看老八也是沒想到。 直郡王看起來更瘦了,眼神卻發亮,亮得吓人,像冬天荒野裡的餓狼。 四爺和八爺拱手行禮,喊大哥,直郡王點點頭:“進來吧。” 進去見了皇上,榻上的皇上也叫四爺吓了一跳。 離新年大宴上也才過去了半月餘,皇上卻更瘦了,而且在屋裡燒着炕,地上還有火盆,皇上在榻上坐着卻蓋着狼皮被子,抱着手爐,還要戴着皮毛圍脖。 “老四,老八來了,都坐吧。”康熙指了下榻前。 陳福親自搬了兩個墩,還上了茶,就是沒有小幾放茶碗,四爺和八爺隻好都端在手裡。 康熙先指着四爺:“老四,先把你手上的差事給老八。” 四爺見到八爺時心裡已經有數了,失望歸失望,也不算是毫無準備。他與八爺一道跪下謝恩。 康熙喘了下,好像現在說話已經有些費力了。 他又指了下直郡王:“一會兒跟你大哥一道去辦差。” 是什麼差事,皇上沒說。直郡王對四爺點點頭,這就起身離席告退了。四爺隻好連忙跟上。 等出了南書房,他想問問,直郡王卻一直快步走在前頭,沒給他機會。 出了宮門,卻看到等在宮門處的隆科多。他坐在馬下對直郡王和四爺拱拱手:“二位爺,咱們這就走吧。” 三人一路上都沒說話。四爺隐隐猜到了,握缰的手心裡都冒了汗。現在看起來,隆科多就是一直看管太子與十三的人,直郡王……應該在他來之前,皇上已經告訴他了。 等到上驷院,四爺的臉色都變了,下馬時人都是恍惚的。 院中外頭還有幾匹馬,蘇拉太監一般腌?H的跪在道邊。越往裡走就越靜,漸漸的侍衛就多了,最裡頭甚至一邊站了四個帶刀侍衛。 在一處馬廄前,搭了一副簡陋的氈帳。 隆科多笑嘻嘻的上前,毫無恭敬之意的拿刀柄挑起帳篷簾子,笑道:“太子爺,出來吧?”
241、回宮
... 氈帳搭在角落裡,還沒有一人高,想也知道在裡頭的人隻能盤腿坐着。這樣的帳篷不說給太子用,以前太子身邊最低等的太監也不屑一顧。 隆科多笑嘻嘻的說完這句話,周圍的侍衛沒一個有動靜的,仿佛如此再正常不過。 四爺額上的青筋都暴起來了。 隆科多閃開身,氈帳裡頭一個人彎腰低頭慢慢出來了。他直起身時,連直郡王都不免愣了下。 太子對脖子上和雙手、雙腳上的鐵鍊子泰然處之,微笑道,“大哥,老四,你們來了。” 四爺上前半步,利落的甩袖打千,端正跪下,朗聲道:“臣弟給太子請安!” 他這一跪,周圍的侍衛和隆科多都有些懵,有兩個侍衛左右看看,拿不準是不是該跪下。誰知直郡王突然暴喝一聲:“胤?i你這個滅人倫的畜生!” 喝完就合身撲上前去,抓住胤?i脖子上的鐵鍊,舉起拳頭就往下砸! 四爺跪在下頭慢了一步,連忙站起來喊:“大哥!!住手!!” 胤?i毫不客氣,先避開他的拳頭,擦着了眼角一側,雙手抓住直郡王的一側袖子和腰帶往旁邊猛得一帶,趁直郡王站不穩的瞬間,一下子就把他給摔到地上了,然後翻身騎上去照着直郡王的鼻子就是兩拳。 直郡王鼻子一酸就感到兩管熱流滑下來了,他兩條腿一絞一翻,抓住胤?i的肩領一扭就翻了過來。還想再打,四爺已經撲上來,抱住他的胳膊大喊:“直郡王!你敢犯上?!” 三個皇阿哥打成一團,一群龍子鳳孫在地上都滾得跟泥猴子似的。 一旁的人都不敢上前攔,隆科多肚子都快笑破了,把侍衛們都給攆了出去。一個侍衛擔心道:“佟三爺,咱們不看着……能行?要是裡頭出點什麼事……”要是直郡王殺性起來了,把太子給幹掉了,他們可是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隆科多踢了他一腳:“快滾吧。你當人家是傻子?爺爺實話告訴你,這裡頭的三個一個比一個精!” 上驷院是養馬的地方,這裡的地就算鏟掉一層也都是馬糞味。今年雪又厚,雪化之後地上泥濘不堪。三人打完起來,個個都是一身的馬糞味。 四爺站在中間,隔開直郡王和太子。 太子是三人裡頭看着最幹淨的一個,現在還得意的笑呢。他髒的全是背後,至少臉上沒弄髒。 直郡王慘了點,鼻子下頭兩管血,叫他抹了幾把,半張臉都是紅的。剛才先是叫太子摔在地上,四爺撲上來後又挨了幾下黑的,現在肋骨那裡還疼得鑽心呢。 四爺最慘,他打起來不行,連三爺都比他強點。太子别看着文弱,弓馬在幾個兄弟中間都是數得着的。直郡王又是出了名的能打能扛,他夾在這兩人中間,頭發也散了,腰帶也飛了,一側臉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挨了一拳,擦紅了一片 太子噗的笑了:“老四啊,你這樣出去可不行。” 直郡王又抹了把鼻子,擦得袖子上都是血,瞟了太子一眼,沒好氣的對四爺道:“活該!你臉上那下就是你這太子哥哥賞的,還不快謝恩!” 太子呵呵樂着,四爺氣得臉都是白的,額上青筋亂跳,嚴肅道:“直郡王,你這是犯上!” 直郡王切了聲,擡起袖子聞了聞,叫沖鼻而來的馬糞味惡心的想吐。雖說都是草原出來的人,可自打他落地起,就跟馬糞沒什麼關系,這還是頭一回。 打完了,太子和直郡王一南一北的站着,四爺把他的腰帶給撿回來,辮子尾梢的如意結早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可叫他就這麼披頭散發的出去……先不說腰帶,辮子就這麼不管,四爺真心接受不了。 太子看他在那裡為難,解了他辮子上的繩子,走過去遞給他:“綁起來吧,老四,你這性子早晚難為死自己。” 四爺看他走一步,拖一步,手腳都拴着鐵鍊子,連脖子上都有,眼圈就紅了,低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子看出來了,摸了下脖子上的鐵環,溫言道:“别想太多,這是為了防着孤自盡。他們停一刻都要看看孤還有氣沒呢。” 四爺攥緊了絲繩,頭發上的一點小失儀也顧不上了。堂堂一國太子,不但住在馬廄旁的氈帳裡,還叫人日夜看守着,毫無尊嚴可言…… 這是太子嗎? 該這樣待太子,這些人都該殺! 太子漫不經心的問:“孤忘了問,老四啊,你們這是要把孤送到哪兒啊?” 四爺還真不知道,他看向直郡王。 直郡王背對着他們,淡淡道:“皇阿瑪的話,叫臣弟等送太子殿下回宮。” 四爺聽了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氣。 皇上讓太子回宮,這就是說在跟大臣的博弈中,皇上認輸了。他不能這麼輕飄飄的廢了太子。 這幾個月裡的戰戰兢兢,到今天這一刻才算是塵埃落定了。 不管日後如何,隻要能争取來時間,太子就有一線生機。 可他轉頭看太子,卻覺得太子并不如何激動,反而有些不耐煩。 直郡王回頭瞪着胤?i,惡狠狠道:“你要是有一分的廉恥,就該自裁!” 太子如輕風過耳,跟沒聽到一樣。 四爺見直郡王又要沖過來,忙插|進去道:“既然這樣,先叫人收拾個地方,太子也該整理整理。” 這是應該的。 叫宮裡人都看着太子手鍊腳鍊的回宮? 直郡王出去吩咐叫人準備空屋子,擡熱水來。四爺喊來蘇培盛,讓他回府去收拾幾件他的衣服送來。 “再叫你李主子準備些好克化的吃食,趕緊送過來,别耽擱時間。”他道。 蘇培盛從走進來起就一直垂着頭,人看着都矮了半截,聽完吩咐就出去,一刻都不敢多停。出了上驷院,他抹了把額上的冷汗,這才感覺腿都有點發軟。 回到府裡,蘇培盛才覺得四爺的吩咐太麻煩。前院書房裡也有四爺的衣服,收拾好了叫劉太監準備點吃的帶過去不完了?這下他還要再跑後院一趟。 再抱怨也沒轍,主子的吩咐不能打折扣。 東小院裡,蘇培盛說完,李薇有些不解道:“這會兒又不是吃飯的點……”她搖搖頭,蘇培盛不敢說,她也沒細問,叫來玉瓶道:“看看膳房有粥沒,四爺喜歡的那種發面餅也帶上,再帶上幾樣适口的小菜。” 玉瓶覺得這也太寡淡了,問:“要不要弄些肉幹?” 好消化的話,肉幹可能不行。 “添幾種鹹粥、肉粥吧。”她道。 膳房是常備粥湯的,蘇培盛去要粥就各種粥都盛了一罐,闆栗粥、紅棗粥、百合粥、雞肉粥、皮蛋瘦肉粥等。劉太監得意的說都是他新做的,還有道牛奶粥,是李主子指名要喝的。也一起給他帶上了。 蘇培盛不耐煩聽他吹牛,道:“您就省省口水吧,說得再多也沒機會到李主子跟前去磕個頭。” 見劉太監黑了臉,蘇培盛樂呵呵的走了。 他回到上驷院時,幾位主子都已經洗漱好也上過藥了。四爺交待他拿衣服就多拿了幾套,直郡王也換上了,等看到還帶了吃的,湯湯水水好幾罐子,直郡王不樂道:“老四,有你這麼折騰的嗎?趕緊進宮要緊。” 四爺道:“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先叫二哥墊墊。” 蘇培盛大氣不敢出的擺膳,直郡王看不下去,也不耐煩等着就出去了。 太子自自在在的坐着等吃的,還有心問四爺:“老四,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四爺本來就打算陪太子一道用,坐下後端起粥碗就喝起來。 帶的粥品雖多,但太子也就用了兩碗牛奶粥,說是這個适口,巴掌大的發面餅也吃了兩個。他在上驷院住了快兩個月,每天不說吃馊飯喝髒水也差不多了。現在眼前這些才是人吃的,可他也沒有敞開了往嘴裡塞。 他肯坐下用,更多的還是體諒四爺的好意。不然,如今他吃什麼都是味如嚼蠟。 回宮的一路上,三兄弟都沒說話。太子坐在車裡,青布車簾一放下,外頭一點都看不到裡頭是什麼人。直郡王和四爺一前一後騎馬跟在車旁,隆科多帶着侍衛遠遠的押在後頭。 雖說街上已經淨街了,閑人都趕走了,但路旁還是有人涕淚橫流的沖着車跪地磕頭。 隆科多就趕緊叫人去驅趕,一路上居然有兩三回。 四爺疑心是有人故意想鬧出點事來,猜到車裡是太子就叫人來攔路磕頭。可誰也想不到,不知是消息傳出去了還是怎麼回事,快到宮門口時,路邊對着車磕頭的人越來越多了,看打扮都是讀書人。 直郡王從剛才就是一臉黑,盯着路旁磕頭的人,牙咬得咯吱咯吱響。 四爺怕他也沖過去驅趕行人,策馬走在了他外面攔着。 直郡王:“老四,你不覺得這車裡坐着的是個畜生?皇阿瑪到現在還護着他……” 皇上明擺着是不想把太子行刺的事說出來,現在又要把太子領回宮去,直郡王不相信太子做出這種事,皇上還要護着他。 四爺淡淡道:“直郡王,皇阿瑪聖明,這事不是咱們該過問的。”他掃了直郡王一眼,“弟弟倒覺得大哥最近都不像大哥了……” 直郡王以前可沒這麼沖動,見着太子就上去打,一口一個‘畜生’。太子行刺的事皇上不想說,外頭就沒人敢傳。直郡王不該不明白皇上的心思,為什麼還要明知故犯? 直郡王不說話了,半天才道:“……這世道上不争的人就該被人踩。” 四爺一時沒聽明白,可往下直郡王就再也沒說一個字了。 送到宮門口,太子下車,直郡王領着太子回毓慶宮。四爺要跟着,直郡王攔住他道:“你跟隆科多走。” 說罷不等四爺再說什麼,直郡王就跟太子進去了。 隆科多還等着他,笑道:“走吧,老四,還有一個呢。” 十三. 看到太子的下場,四爺不敢想像十三會是什麼情景。快馬加鞭到了養蜂夾道,這裡雖然不起眼,但比起上驷院來說已經是個人住的地方了。 隆科多在這裡下馬時,四爺都松了一口氣。 可等隆科多進去叫人把十三給扶出來時,四爺看他拖在地上的兩條腿,目眦欲裂。 十三看到四爺的時候,眼淚馬上就掉下來了:“四哥……” 四爺上前抱住十三,不敢問這是怎麼回事。蘇培盛帶粥的時候是駕着輛車的,這時就把十三給扶到了車裡。 隆科多還在一旁看着,四爺先叫蘇培盛侍候着十三,過來拱手對隆科多道:“多謝舅舅援手。” “這算什麼?”隆科多一擺手,挺稀罕的看着他道:“沒想到啊,老四,你才是真仗義。舅舅服你了。”說罷拍拍四爺的肩,“帶着十三爺好好回府歇着吧,萬歲的意思是叫他一時半刻别出來了。” 不算明旨,但也要聽着。 四爺恭敬領訓,目送隆科多離開。 之後,他也不騎馬了,坐到車上問十三:“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腿,有人給你上刑了?” 胤祥手裡還拿着半張餅,聽四哥問起就忍不住從心底裡委屈,他搖搖頭說:“沒有,這是跪的……皇上叫人問我,不忠不孝……叫人問我何為忠,何為孝……” 他要一邊答一邊磕頭,一日三餐也有,到時辰睡覺,有病治病,太醫也來看過,沒人作踐。就是一天到晚都要跪着答話。 他的眼淚都流幹了,不等四爺繼續問,他就道:“我想明白了……我當時說了句話……皇上是生我這個氣……” “你說了什麼?”四爺還沒從太子屯兵,謀刺聖駕中回神。 十三想起當時他和太子被縛在皇上面前,皇上憤怒的質問他們,他争辯道:“太子還沒被廢!兒臣隻是……”然後被皇上一腳跺翻在地。 十三搖搖頭,幹澀道:“……沒什麼。” 這天,一直到晚上也沒見四爺回來。東小院裡,李薇凝神聽着府外的動靜,大半夜的外頭還有不少人跑來跑去,好像是一列列軍隊集體跑過,還有喝呼聲,馬蹄聲,很重的騾車走過的碌碌聲。 “隔得這麼遠都能聽到,肯定是大事了。”李薇站在院子裡往外看。 外頭還能看到遠處的火光,不知道是着火了還是什麼。現在這世界還沒有光污染,一到天黑都是伸手不見五指,遠處一點火光都能看清。 玉瓶過來給她披上一件鬥篷,擔心道:“主子,說不定明天又要封府門不叫出去了。” 李薇道:“沒事,咱們種的青菜能吃了吧?”
242、傾覆
... 十三爺府上,十三爺叫人把福晉擡到他的屋裡,就睡在榻上。 兆佳氏一看到他病就好了一半了,人也精神了,能下床了,還折騰着人喊太醫去給十三爺看腿。 十三爺握着她的手說,“你也去躺着,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一回府看到兆佳氏的樣子,他的心裡酸楚難當。 瓜爾佳氏也面色慘白的哭着過來,眼腫得像核桃,一進來就跪在他的床前抱着他的腿哭喊,“我的爺啊,你這是怎麼了,” 要是往常,十三爺也會心疼她的。可是跟兆佳氏病得人都脫了形比起來,瓜爾佳氏這副樣子假的叫他惡心。他連看都懶得看,瓜爾佳氏還想叫他到她的屋裡去養病,被他叫人拉出去了。 跟着就讓人把兆佳氏挪到他的屋裡來,夫妻兩人待在一起。 他叫丫頭把兆佳氏的藥方子取來,看上頭全都是解郁舒肝,安神補氣的太平方,就知道兆佳氏這一身病都是替他擔心所緻。 兆佳氏看瓜爾佳氏被拉走,心裡固然十分稱願,可嘴上也願意客氣一下:“她也是替你擔心的,何況還有大格格和大阿哥呢。” 十三爺搖搖頭,握着她的手躺下道:“不着急,你要擔心就把孩子抱過來養。” 兆佳氏才不樂意呢,馬上說:“瓜爾佳氏待孩子們一直很盡心。” 十三爺道:“也是,咱們的孩子日後多着呢,有你忙的。”說着對她笑了下。 兆佳氏心中卻是五味陳雜。要說她是該高興的,可臉上卻笑不出來,一笑就落淚了,捂着嘴靠在十三爺的床頭。 十三爺兩條腿現在動一下都是鑽心疼,努力伸手拍拍她:“不難過,我都回來了,日後也沒事了。”他怅然道,“……日後我就在府裡守着你們,哪兒都不去了。” 太醫現在十三爺是不敢喊的,幸好四爺把府裡的白大夫送過來了。不但如此,還帶上了一車的藥材。十三爺正值壯年,跪上兩個月元氣大虧,但并不是老病之人。白大夫聽了蘇培盛的話,心裡都有數。 他來了之後,拜見過十三爺就直接住下了。四爺說過把十三爺治好了,他才能回府。 十三爺府大門一關,誰來都不開。 十四福晉完顔氏親自登門也沒叫進去,去叫門的丫頭回來不高興道:“這十三福晉也太不講情面了。” 完顔氏雖然挺沒面子的,卻不生氣,白了丫頭一眼道:“你當你主子我很樂意來嗎?” 丫頭發愁道:“那回去要怎麼跟十四爺交待呢?” “該怎麼交待就怎麼交待。”完顔氏一點都不在乎。 他們回去的一路上,來往的一隊隊兇神惡煞的士兵叫街上的人都吓得半死,小攤販都少了不少,有些店鋪都關門了。街上十分的冷清。 他們在路上看到可疑的人和車都會上前查問。就是挂着十四爺府的騾車也叫人攔下來三五回。 丫頭吓得瑟瑟發抖,完顔氏也不是很有底氣。他們府上的爺倒是龍子鳳孫,可到目前還是個光頭阿哥呢,放在京裡真是不起眼。 突然車往路邊一停,完顔氏忙問:“怎麼了?” 跟車的侍衛過來說:“前頭索相府邸那塊封街了。” “繞路。”完顔氏忙道。 侍衛趕緊護着騾車拐彎換條路走。前方索相府邸那裡哭号聲震天。 街頭、街尾都有步軍統領衙門的封路,閑人一概不許從這裡過,就算哪家自持身份有那個臉面,也要好聲好氣的勸走。 有那不長眼的報出自家名号,滿以為能通行的,衙門的人就上去勸:“您悄悄氣,前頭是咱們九門提督佟三爺在辦差呢。” 祭出隆科多的大号,京裡沒人不知道的。于是都灰溜溜的躲了。 李家兩位舅舅,塔福和費揚古抱着腰刀靠在牆上,街那頭且有得鬧呢,沒個一天辦不完,站一會兒就該累了,還是靠着舒服。 費揚古拍拍背後靠的這面牆,對塔福道:“咱們現在靠的這道牆就是索相家的院子吧?”搖頭啧道,“真是家大業大啊。” 再家大業大還不是叫抄了? 街那頭,隆科多叫索家人客客氣氣的送出來了。 他臉上也笑得極客氣,拱手道:“不必送了,兩位爺交給我,絕不叫他們受一點委屈!” 台階下,索額圖的兩個兒子格爾芬和阿爾吉善叫人五花大綁,跪在提槍拿刀的侍衛中央。這兩人的随從、侍衛、書房侍候的師爺、清客等人也全都叫綁在那裡。還有從書房裡搜出來的字紙也有好幾大箱子。 年輕漂亮的丫頭也沒逃得了,哭哭涕涕,花容失色的站在一旁。 索家其餘主子都沒有沒牽連上,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隆科多心裡知道,滿人四處牽親,扯一個就能扯起一串來。沒能如皇上所想的廢了太子,拿這些爪牙出氣也是無奈之舉。但就算這樣,皇上也不想牽連太多。 他上馬一揮手:“走!” 侍衛驅趕着跪在地上的格爾芬等人起來趕緊跟上,有人敢拖延或腳下慢上半分就會招來侍衛的打罵。 塔福和費揚古看到辦差的隆科多帶着人馬走了,伸了個懶腰道:“行了,差事辦完可以回去喽。” 沒走出兩步,身後索家的下人追出來了,滿臉陪笑道:“辛苦幾位爺了。”一邊說,一邊掏出幾個錢袋子來,挨個塞到他們的手裡,點頭哈腰:“叫各位爺受累了,一點小意思,請各位爺喝個茶。” 從昨晚到今天,這種好處已經收了不少了。 塔福他們走出去很遠了,還能看到索相家的下人在那裡恭送他們。 “啧,”費揚古抛了下沉甸甸的錢袋子,這份量怎麼說也有十兩靠上了。“真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啊。” 塔福道:“别感歎了,這兩年咱家過得也算不錯,該娶個媳婦了。到時養幾個孩子,也省得家裡絕了後。” 費揚古還打算拿着這錢去賭一把呢,聞言也隻好點頭道:“行吧,都聽大哥的。但我可不要個管我的人啊,媳婦要聽話我才喜歡。” “就欠給你找個天天照三頓打你的。”塔福拍了他一巴掌道。 既然說要存錢娶媳婦,那就要把房子再整整,把隔壁的院子也買下來,這銀子就不能花了。兩兄弟挺沒意思的走過熱鬧的街道回家去。 看到家門了,費揚古突然說:“要不要給阿瑪也娶一個?不然咱們倆都有媳婦了,叫阿瑪一個人不太好吧?” 塔福笑道:“那你去跟阿瑪說吧,你這份孝心,阿瑪一定高興。” 二半夜,覺爾察家暴出一聲慘叫,跟着費揚古從屋裡跳出來,身後是老覺爾察的大罵:“你個小兔崽子!我替你額娘打死你!!你額娘生前最疼你!你還要叫我娶個小老婆來氣你額娘!你給我滾回來!” 費揚古跑到家後頭的院子裡,翻牆進去,溜到他哥的屋裡,塔福果然笑得快斷氣了。 費揚古這把年紀了,叫阿瑪追着打實在太丢臉,翻牆上房也不像小年輕那會兒那麼輕松了,叉腰喘道:“……有你這麼坑兄弟的嗎?” 塔福看他臉上還有叫老覺爾察不知道拿什麼砸出的印子,捂着肚子笑得說不出來話。老覺爾察一點都不傻,聽到這邊屋裡的動靜,提着棍子過來敲門,費揚古趕緊把門栓上,隔着門氣他阿瑪:“阿瑪,沒你這樣的,你娶老婆,額娘就是知道了也是罵你不罵我。” 老覺爾察老當益壯,拿棍子敲門道:“出來,跟阿瑪練練。” 您都八十了,練出個好歹來算誰的啊? 費揚古翻了個白眼,塔福就坐在炕上吃花生,拿殼扔他:“你就出去叫阿瑪敲一頓也不算什麼。” “你怎麼不去?”費揚古狠狠瞪了眼他這沒心肝的兄弟,轉頭過來拿他妹夫來哄阿瑪:“阿瑪,我還沒跟您說吧?咱家姑爺回來了!” 老覺爾察一聽,果然顧不上打兒子,忙問:“什麼時候回來的?”不耐煩再隔着門說話,罵道:“還不出來!” 費揚古小心翼翼的開了條縫:“那我出來您不能打我……”話音未落,阿瑪的棍子就捅進來了。 他閃身一讓,老覺爾察氏手裡的棍子一格一别就把門打開了,塔福趕緊跳下炕按住弟弟:“阿瑪,我按住他,您打吧!” 老覺爾察把這對兄弟都給敲了一頓,然後坐下道:“你們兩個想娶媳婦就規規矩矩的娶,不許再跟以前似的胡鬧,什麼暗門子的粉頭,廟會裡看到的小丫頭都不行。找媒婆說媒,三媒六聘一樣樣來。” 兄弟兩個好好的答應了,老覺爾察還是不放心:“你們妹夫回來了,叫他幫你們看看,也省得你們叫人再給騙了。” “明天就去,帶着東西。不是賺銀子了嗎?去買點禮物,别寒酸了。”老覺爾察黑着臉道,“不許再攆一群羊去你姐夫家!叫你們妹妹丢臉!” 費揚古道:“他還沒回來呢,信剛到,人還要再過幾天吧?” 話音剛落,老覺爾察的棍子已經又舉起來了。 第二天,塔福和費揚古下差後去李家時,兩人都是一臉的傷。幸好李家的幾個外甥都習慣了,李蒼趕緊叫人去拿藥來,塔福道:“不用,就是皮肉傷。你們阿瑪快回來了,家裡有什麼缺的沒有?” 李蒼道:“都有,姐姐叫人送信來時已經送來兩車東西了,都是給阿瑪和大哥的。” 塔福之前沒告訴老覺樂察,就是因為這次李文璧回來隻帶了大兒子李藝。老覺爾察從小就把妹妹當成寶貝捧在手心裡,額娘去世後就更是喜歡妹妹了。妹妹之前跟着妹夫上任,老覺爾察逢到過年時就要念叨幾次,長籲短歎的想妹妹。要是知道妹妹沒回來,肯定又該失望了。 昨天晚上費揚古一時說走了嘴,也是因為他們想着瞞也瞞不了幾日,誰知道李文璧這次回來要多久?幾天無所謂,幾個月的話早晚叫老覺爾察知道。 塔福點點頭,一沒留神扯着額頭上的傷了,呲了呲牙:“那就行,這些天外頭亂得很,叫家裡沒事的都别往外跑吧。我們每天過來一趟,有什麼事記得說。” “小姑奶奶能回來嗎?”費揚古是想着,妹妹回不來,小姑奶奶能回來一次,他就把阿瑪送來,能見見孫女也行啊。 李蒼也拿不準:“之前大姐姐說是要回來的,但現在外頭亂成這樣,也不知道四爺府上是不是也有關系……”他搖搖頭,“不好說。” 費揚古歎了口氣,塔福道:“要是不方便就别難為她。她一個女孩子在府裡艱難得很,你們阿瑪回來若能住幾日,見面的機會有的是。” 李蒼道:“大姐姐說是叫阿瑪進府一趟,拜見一下四爺。到那裡就該能見到了。” 四爺府的東小院裡,李薇正在跟玉瓶幾個人打牌。她在現代的時候從來不覺得打牌有什麼意思,但現在她領略到打牌的魅力了,怪不得能有人成天成夜的打個沒完。 心知所有人都在讓着她,但赢了的錢她都會還給他們,就是玩個開心。 屋裡人都在打牌,外頭守門的自然就換人了。恰在這時,玉夕進來了。她跟玉朝一起進來的,但玉朝走得不太光彩,她也一直沒有出頭的機會。現在也能登堂入室,李薇對她也有幾分印象,是個文文靜靜的姑娘。 前兩天托玉瓶來說,說是家裡給她找好了人家,求情能早出去幾年嫁人。 宮裡的宮女都是幹到三十才放出去,府裡的自然就沒有太嚴格的卡這條年齡線,基本上隻要主子放人就能出府嫁人。不過玉夕天生就是包衣,出去了嫁了人,内務府裡也有她的名字。除非她不嫁包衣人,嫁到外頭去才行。 不然府裡選奶娘,選嬷嬷都有可能挑中她。她的兒子、女兒也是世代都是皇上的奴才。 李薇打聽過這個,聽了就覺得包衣旗的人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所以她也沒有為難玉夕,還送了她一份嫁妝。叫她能風風光光的出嫁。 除了她以外,東小院裡其他的丫頭也都一樣。于是,除了玉瓶和玉煙外,玉盞和玉水都要出去了。 玉瓶就不太高興,舊人出去,自然要補新人進來,當然沒有知根知底的用着放心。 她在東小院裡也算是個人物了,臉一挂下來不少人都要害怕的。特别是幾個要出去的,玉夕等人這幾天都夾緊尾巴,幹起活來又快又好。 玉盞趕緊道:“玉夕,過來替我一把,我出去散散。” 玉夕洗幹淨手過來坐下,就着玉盞手裡的牌打,邊打邊說:“我家裡人來了,跟我說好幾家人都被罰進包衣了。” 這兩天外頭一直在抄家拿人,他們也是知道的。不過這次沒牽扯到四爺府上,而且四爺還叫侍衛守着府門,就是怕有不長眼的瞎跑亂撞。 聽到玉夕這麼說,牌桌上的人都沒心思打牌了。李薇問她:“罰進包衣的人會怎麼樣?” 玉夕怕吓着主子了,忙道:“主子别擔心,他們都是一家子一家子送進來的,到時也叫他們一家人住在一起,不會拆開他們的。就是年紀差不多的應該會叫派出去侍候吧?” 這話說過沒兩天,蘇培盛給東小院領過來了兩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雖然穿着丫頭的衣服,但氣質都很好。 他把人交給玉瓶,再到李薇跟前道:“主子爺聽說李主子這裡少人手了,正好有合适的就叫送進來了。” 李薇聯想起外頭的風波,叫其他人都下去,悄悄問他:“……要不要照顧她們一下?” 蘇培盛還以為李主子要問四爺的事呢,笑道:“叫她們侍候就是照顧她們了,到了這裡就是當使喚人的。主子放心使,主子爺能送到您這裡來的就錯不了。” 他怕李主子沒聽懂,想了想又添了句:“都到這個份上了,再叫她們端着反倒是害了她們呢。” 這話意味深長,李薇點點頭。等玉瓶請她給兩個丫頭起名時,她道:“一個叫玉钗,一個叫玉環吧。” 玉夕她們進來時,名字就是玉瓶起的。她也是度量這兩個丫頭的來曆不許常才特意這麼說的。 她道:“那主子要不要放她們在身邊侍候?” “不用,先叫人教她們規矩吧。看着生嫩得很,怕是規矩還沒學好就送過來了。”李薇透過窗戶看到外頭的那兩個小丫頭,“……叫人别作踐她們。” 四爺特意在這個時候送來的,估計就是什麼舊友家的孩子。說是要一視同仁當普通丫頭使,還是應該要照顧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