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揭裱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蒸汽燙熨。
蒸汽熨燙非常考驗一位揭裱師傅的功力——既不能讓畫面過度濕潤,也不能溫度過高,讓畫面紙質硬化。
盧燦放下蒸汽熨鬥,用手掌沿着棉布摸了一圈,感覺還是很滿意的。
等了三四分鐘,再度将畫面表層的棉布揭開,此時,裝表材質和畫面已經濕度相當大,因為高溫作用,裝裱邊角已經開始有微微的分離。
他拿起另一把小排刷,沾了點自己調配的藥劑——可以快速形成有些類似于矽膠的保護膜,這種膜的韌性不錯,可以保護紙質不會因為不小心而破損。
選擇薄刀片,對準已經起邊的裝裱縫隙,開始小心翼翼的一點點挑動,當縫隙距離可以插進筷子時,便用細長的筷子将揭開的部分挑起。
這一過程整整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盧燦中途不得不多次起身擦汗——實在是太耗費心神。
等揭開大部分裝表層時,就需要用細長的擀面杖來支撐。
揭裱第一層及畫卷,終于大功告成,盧燦用擀面杖從中部挑起表層,快步走到另一張桌子上,小心的攤開。
(花費文字寫揭裱,實在是當年我曾經見過一位老師傅的揭裱過程,太讓人震撼了,尤其是最後用擀面杖挑表層的動作太帥,當時真的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不過可惜的是,後續藥物除黴、清水淋洗、複裱等過程,他沒讓我觀看。文中所描述的道具和過程,都是現實中我看到的,與大家分享)
被隐藏的那幅畫,終于露出真容。
遠山渺渺,山腳村落依稀朦胧。中景是兩位蓑笠漁者,一前一後,支撐烏篷船行于江上。近景為岸邊斜柳,茂密的蘆葦,在風中向後飄動。柳樹邊的江面上,有點點漣漪。
果真不愧為杏花春雨江南。不見雨絲,但聞雨意。一幅畫,能讓人心有所感,似乎有着毛毛細雨淋之于身。
畫面右側钤印“衡山之印”,文征明,号衡山。
這是文征明的《枝江風雨圖》。
畫面的左側,钤有四方印,分别是“項子京家珍藏”“子京之印”“西楚王孫”“天籁閣”。這些都是當年項元汴的藏書印——他每檢查一次藏品,都會在藏品上重新留下一方藏書印。
盧燦滿意的點點頭,果然如同自己所猜想的——這些夾畫中,是祖師家中的珍藏,天籁閣的遺存物品!也是當年第三代閣主項聖谟所竭盡心力保留下來的字畫!
玖寶閣師門傳承中記錄,項聖谟師祖,曾經耗費心血,大量作僞,在清兵抵達嘉興時,置換下來四百件珍品文物。
隻是,記錄中并沒有明說,這四百件真品文物,最終流落何方?
倒是在第四代閣主吳文勝的記錄中,提到一點消息——師兄周亮工降清北上,帶走了部分師門物件,獻于朝廷。
這件物品,應該就是師門北支留存下來的寶貝。
對于師門北支,盧燦知曉的很少,尤其是周亮工之後的傳承,更是一無所知。
吳文勝老祖留下的親筆記錄,充斥着對周亮工的惋惜和痛恨。他在記錄中說周師兄之才,勝其百倍,尤善治印;其所仿印,惟妙惟肖;身遭不幸,可惜可憐!唯其獻身投賊,無死之節,恨不能啖之其肉。
盧燦曾經在中大博物館詳細查找周亮工的資料,還真的被他找到。
《清史列傳》、清末史學家曾铮的《明清稗史》中,有相當篇幅關于周亮工的記錄。
“明末清初文學家、篆刻家、收藏家、貳臣”,則是史學家給周亮工一生的評價。這對周亮工而言,并不公平。尤其是貳臣一詞,是他身上難以洗刷的恥辱!
對師門北支,盧燦倒沒什麼意見,他上輩子受惠的正是北支傳承。更何況他以一位過來人的目光審視,周亮工投降清廷,并非個例——當時許多江南文人,都是如此選擇的。
眼前自己發現的文征明《枝江風雨圖》,以及還未曾開啟的十五幅師門夾畫,說明當時的周亮工,并沒有将所有從師門帶走的物品進獻給清廷。
對玖寶閣而言,師門北支的傳承工作似乎做得更好一些,對師門的遺物,保留的也更到位——最起碼北支能将這十六幅真品保存到幾十年前而沒有損壞。
周亮工兩度身陷囹吾,依舊不改師門藏書之志,三度組建了自己的藏書樓——“賴古堂”、“因樹屋”、“藏密庵”。藏書之豐,曾經盛極一時。
南支呢?如果不是自己偶然獲得阿爾薩汗的遺物,恐怕南支的傳承就此斷了吧。再看看南支的傳承物品——南支肯定也帶走了部分師門天籁閣的藏品,可這些藏品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