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點點頭,又坐下來接着削木頭。
張仙姑沒話找話:“你昨天那身衣裳呢?”
“才做飯,燎着了,燒了。飯在鍋裡,我給娘端來。”
“哦,不用,我自去拿,你吃了嗎?燒了就燒了,本來就小了,你這時候長得快,趕明兒集兒扯塊新布再做一身兒,我對你講,不要再與花姐一處了……”
老三也不反駁,繼續穩穩地削她的木頭,張仙姑忍不住又絮絮叨叨,才說到一半兒,老三又停了手:“來人了。”
張仙姑心裡一突:“什麼?不會又是……”
這回來的不是朱六,卻是來請張仙姑:“六哥昨晚吃了酒,不防下雨滑了腳,跌在一根樹枝上。如今要入殓發送,請仙姑幫忙……”
張仙姑懵懵地跟着來人去了村裡,隻見朱六正被放在一塊門闆上,一根堅硬的樹枝從朱六左肋最末一根肋骨穿入,自喉嚨斜穿出來,他竟是死了!
第2章
招贅
給死人做法事,敷衍潦草是不行的,朱六的喪事卻是個例外。
朱六此人,人緣極差,他死了,同族人裡也沒人惋惜他的。狐朋狗友如朱九,自家心裡有鬼,還傷了手,也隻過來蹭些殡事的吃喝,并不真心幫忙。朱六平日裡也好吃個酒,天黑路滑挂在樹枝上戳死了又有什麼可疑的?族中寡婦還要拍手叫好。
張仙姑心神不甯,朱家合族也沒人挑她的不是,更沒人去分辨她哼的什麼拜神的歌兒。
鄉下人家,也不用填什麼屍格。朱六父母早亡,無人管教,家裡不餘幾個錢,由族中老人做主,都拿來置了喪事。胡亂找套他的舊衣衫裹了,同族湊了一副透光的薄皮棺材,擡往墳地裡一埋,自家人便借這個名頭湊一處吃喝起來。
張仙姑哼哼完,将披散的頭發重新攏起來,叉着腰将朱九堵在了牆根下面,冷笑着:“你倒好!”
朱九心裡有鬼,暗道:别是她咒死了六哥吧?臉上卻堆着笑:“仙姑,仙姑,大人不計小人過!”
“哼!與你計較,你早死了!”張仙姑略吓他一吓,見他臉上變色,道,“我有話問你,你且賭個咒,要有半句謊話,就跟這死鬼一樣死!”
朱九臉色愈發難看了起來:“好仙姑,你問,你問,再不敢不說的。”
張仙姑道:“朱六說我家當家的下大牢,這混話是誰教的?我當家的好得很,誰在咒他?!你說出來,我便隻與那個人算賬,不與你相幹!”
朱九松了一口氣,努努嘴:“不就是六哥麼?他就是為了吓唬你,好占你便宜……”
“呸!”張仙姑啐了一口,“滾!”
朱九如蒙大赦,一道煙跑去席上連喝了三盅壓驚。張仙姑心裡卻越發的不安起來,明明朱六是個不可信的人,她卻總覺得心裡慌。
照例,幫廚、神婆能多得些酒肉,張仙姑也不與他們争多少,隻将朱家給的幾百個錢裝在一個褡裢裡,仔細背好就将老三扯到僻靜處,說:“咱們家吃去,不與他們一道吃。”她的心裡總惦記着她丈夫的事兒,想打發了老三去城裡探聽探聽,這幾百錢就是盤費。
老三點點頭:“城裡我也跟爹去過兩三回,廟會的路也熟,和尚、道士也知道幾個,我就去。城裡吃飯也不用這許多錢,來回二三十個就夠了。”
母女二人正低聲說着,忽然間場面卻靜了下來,棚子下頭席上人都停下了筷子,母女二人扭頭一望,隻見兩個女人徑直走了過來。張仙姑拍拍老三的胳膊,迎了上去,沖領頭的文靜少婦福了一福:“小娘子,小娘子萬福金安。”
老三認得這小娘子正是花姐,對她點了點頭,花姐也隻點了一點頭,對張仙姑福了一福,帶點愁容說:“仙姑好。有件事兒要請仙姑幫忙,煩請往家裡坐一坐。”
席上忽然騷動了起來,人們低聲交談着。張仙姑卻一口答應:“好!”
花姐對身後人說:“小丫,幫仙姑提家什,去咱家。”
小丫就是個小丫髻,梳着丫鬟,上來相幫張仙姑将一套鈴鑼之類卷在包袱裡背着了,一行人慢慢地走到了朱家大屋。
一行人才走,白事酒席上就炸開了鍋!人們竊竊私語:“大屋裡的小郎侄兒小叔叔怕是不好了,不然定是請郎中,不是請仙姑瞧。”女人們則感慨“大娘子命不好,年輕時沒了丈夫,如今又沒了兒子……”更有人說“我看是花姐命硬,克夫!”
又有人絮絮地說起大娘子不但克夫還克子哩,與她相争的人則說“那花姐還沒養個一兒半女,命更是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