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三緊了緊包袱,道:“攢幾吊錢,上縣城賃間房兒,挨着城隍廟也行、挨着哪兒也行,或跟個師傅學手藝,或還是打卦算命,縣城的大戶,哪家我糊弄不來?哪年縣裡叫自報戶籍了,就報一個。存了點錢,我就去弄個茶水鋪,糊口就行。粗茶淡飯也挺好,哪天買賣好了,就炖隻雞。守着鋪子天天曬太陽。
縣城吃喝都要錢,可村裡也一樣,我們家又沒得田,隻有半畝菜地,他們還常趕了雞鴨來吃菜或偷了菜苗去,一粒米、一顆豆子都要拿錢去集上買,或拿野物去換。貨郎經過還比縣裡貴些。一樣用錢,不如趁早去縣城,反正不會比在村裡過得差了。至多至多,也不過是村裡那樣。就是受氣,我也不受朱家那窩豬狗的氣!不能叫他們拿我撒了氣反而讓他們心裡痛快了!”
張仙姑一直默默趕路,道:“我和你爹也不想受氣。”說着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外因她是沒法下定決心離開朱家村的,好歹有個窩!祝三小孩子,正好奇的年紀,她願意冒險,可到了張仙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什麼都沒有個自己的窩來得好。
可是現在陰差陽錯,也隻得如此了。
她岔開了話題:“你倒會攢錢。”
祝三道:“賽神做法事有人另給我的賞錢,山裡挖草藥、打些野物、揀枯柴也能有幾個。我又不會拿去買花戴,更不用拿去打酒喝,不就攢下來了麼?放心,沒幹什麼偷偷摸摸的事兒。我見過縣城的賊是個什麼下場。”
一旦偷竊能夠得來錢财,就容易不去賣力氣幹活,即使想改邪歸正,也總有許多人斜眼看你,有丢了東西就會疑你。想賣力氣,好些人也不敢雇你。最後力氣也賣不出去,将要餓死了隻好又回歸本行。
可一個被瞧破了身份的賊,在一個遍地熟人的地方,又能過什麼好日子呢?
“有些事情就不能有開頭!”祝三說。
張仙姑從未與女兒如此長談,此時長舒了一口氣:“就是這樣!哎喲,才說茶水鋪,前面就有個茶棚,去喝口茶,歇歇腳吧!”
“好。”
母女倆進了茶棚,這裡是一對中年夫妻在看守,收了她們幾文錢與她們閑聊:“看着面生。”
祝三道:“嗯,我頭回下鄉收租。”
中年婦人笑道:“恭喜恭喜,能頂門立戶了。”問城裡有什麼新鮮事,祝三也輕描淡寫說了州府失火。中年婦人道:“哎喲,那可真是大事了。”祝三道:“嗐!又要加捐稅了。”中年婦人也是一陣歎息。
又多送了她兩個餅子夾了點碎肉醬,說是自己吃的,讓她們路上吃。
祝三臨走前又多摸了幾文錢給她,婦人也笑着收了。
………………
過了這個茶棚,又走幾裡又是一個,母女倆又歇一回腳,到第三個茶棚的時候才聽說附近有一個比較大的鎮子。
祝三看已到了後半晌,估算腳程走到村鎮剛好投宿。向茶棚買幹糧,準備與張仙姑去鎮子裡落腳的時候,一陣馬蹄聲急掠而過,一行數騎到了茶棚前!
這一行人與之前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為首的是一個極好看的青年,祝三的腦子在極短的時間裡閃過了許多詞,都是極好的詞。不過她很快把眼睛移開了,因為這青年看了過來,青年的随從們的目光也掃了過來。随從裡最大個兒的一個叫道:“收拾幹淨桌子,上茶來!”
這家夥配得個祝三偷聽私塾時聽到的一個詞兒“腰帶十圍”,确實是個赳赳丈夫。
祝三翻個白眼,對張仙姑道:“娘,咱們走吧。”
張仙姑也多看了這青年兩眼:“哦,走走。”才與祝三到看茶棚的老頭那兒算錢。
茶棚不大,就放得下兩三張桌子,兩張在茶棚内,另半張露了半截在外面。就在母女二人還未走出茶棚,青年一行未走入茶棚時,又有幾個人來到了茶棚内,也叫:“好渴!有好茶拿來!”
小小的茶棚頓時擁擠了起來!
祝三直覺得不對勁兒!
她催促看茶棚的老頭兒快點結賬,老頭兒一面招呼着兩撥新來的人,一面慢騰騰地給她算錢。将錢投進一隻大竹筒裡,再慢騰騰地給她包幹糧。老頭兒倒甯願快些把她們打發走,好接待新來的人,無奈人老手慢,好容易才包好。
祝三顧不得什麼好看的青年了,飛快地挾起張仙姑就往外走,雖然她現在隻是勉強與張仙姑差不多高,張仙姑還是被她弄了個措手不及被她擠出了茶棚。張仙姑正要低聲埋怨一下女兒毛躁,祝三卻突然停了下來。
張仙姑正待要問,祝三手一招,從擦身而過的一個人身上撈過一隻錢袋,張仙姑看了大怒:“好哇!小雜種!偷到老娘身上來了!”
那人正是最後一撥到茶棚的其中一人,見被叫破,竟不驚惶,居然呲起牙來威脅。祝三心道,到底是小地方的,不如府城裡的老賊頭和老王。她一手摸到了後腰上,那裡有之前藏的一把雕刀。另一手一伸一縮,又提着一隻小小的袋子來:“喂,那個大個兒,袋子叫人摸走了還不知道呐?說你呢!前面那個,長寬一樣的!”
漂亮青年的侍從也注意到了這場小小風波,目光飛快掃過來時臉色一變,一摸腰間——豁,是他的錢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