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3頁)

  一邊是一老一少兩個婦人,看起來十分狼狽,頭散钗亂,一邊抽泣一邊飛快地理衣服、攏頭發,看起來是正派講究的人。另一邊為首的倒是穿長衫,後面十幾個青壯年都是短打扮,口口聲聲要抓本家逃跑的婦人,說她們沒了丈夫就跑到了城中,十分不守婦道,怕有奸夫、污了自家名聲。

  于妙妙也不甘示弱,說自己婆媳倆沒了丈夫,這些夫家的破落戶就要吃絕戶了。

  對面穿長衫的朱家四阿翁雖上了年紀,卻中氣十足地在講道理:“大人,這本是我朱家的産業,我侄兒、侄孫命苦,早早死了,”他滿是皺紋的臉上作出了哭的樣子,“我們想給他立個後,日後也好有個上墳的人。大人,這打算究竟對不對呢?”

  于妙妙可是個厲害人,哭也不耽誤她背賬本兒:“十四年前,拙夫故去前,家中尚有上等田二十畝,中等田五十畝,下等田一百畝,牛十頭,屋兩所。妾還有一個兒子,一個養在家裡的媳婦,又有幾個幫傭。

  等辦完殡事,我的上等田就隻剩十五畝,四阿翁家的上等田多了五畝,下等田我少了二十畝,他多了二十畝。我兒娶妻,我又少了兩頭牛,一處屋,他又多了一處屋、兩頭牛分與他的兒子……

  等我苦命的兒子走了,我的田就一畝也沒剩下了。去哪兒了呢?”

  中間又背了一些某年兒子要進塾讀書,她又給族裡捐了二十畝中等田之類的賬本。聽得鄭熹等人直皺眉頭。欺負寡婦啊……可真是太常見了,要命的是四阿翁說的也是正理,這個寡婦沒了丈夫也沒了兒子,族裡給他立個後,那是完全沒問題的!

  說破了天去,拿到京城皇宮讓皇帝裁決,他都不能說,亡夫的家産它不歸夫族而歸寡婦。更不能說,族裡給寡婦立個嗣子是壞事。這可是大大的好事,是善舉。

  至于在自己名下的田産,四阿翁道:“我是花錢買的!”

  “是呢!”于妙妙說,“大人,珍珠魚眼睛都是珠子,拿買魚眼珠子的錢買我的珍珠呢!”

  四阿翁也對鄭熹磕頭:“大人,世上斷沒有叫嫁出來的媳婦跑了的道理。”

  于妙妙“呸”了一聲:“我自有家,我花姐當然要跟着我!還有人比我跟她更親的嗎?”

  四阿翁見鄭熹沒有馬上支持于妙妙,也要争一争花姐,争回來給自己孫子當媳婦,那也是好的。于妙妙教花姐,也是花了心思的,花姐識字、會算,還會管家,還省一注聘禮,多麼的劃算啊!

  四阿翁就直說:“大人,這是我家的人。”他料定了,于妙妙和花姐不敢提祝三。婆媳倆回縣城已經有些時日了,鄉下消息傳得慢,才傳到朱神漢犯了事,張仙姑母子潛逃、于平免職挨打賦閑在家。

  朱家族人一聽,覺得機會來了。沒有于平這個地頭蛇撐腰,于妙妙再厲害,也鬥不過夫家全族的。他們這才敢弄出這一出來。因為從府城到縣城再到鄉下,消息傳得慢些,他們不知道朱神漢已經被開釋,祝三這個狼崽子已經不是逃犯且無後顧之憂了。

  四阿翁還在磕頭請鄭熹維護“禮教”時,就聽到一個再也不想聽到的聲音說:“是嗎?明着搶我的人,你問過我了嗎?!”

  于妙妙和花姐挂着眼淚的臉上現出驚喜,花姐道:“三郎?!!!不是,你怎麼來了,你……”

  祝三跟着陸超來到堂下,照着樣子跪下來,捧着那張契書說:“草民來接妻子回家。”

  鄭熹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你?起來說話。”

  讓他進了堂内,連張仙姑也跟了進來。

  張仙姑一張嘴,比于妙妙還要利索,她見過鄭熹覺得有靠山,祝三在場,她有底氣。于妙妙在場,她自覺不能輸給“親家”,指着四阿翁張口就罵:“你個老王八,又不幹人事!自家人整治自家人才叫狠呢!逼死自己兒媳婦,又要逼别人的兒媳婦是不是?”

  祝三叫了一聲“娘”,才讓張仙姑住了口。

  鄭熹讓祝三陳述原委,祝三捧了那張契書,道:“幹娘兒子沒了,拿兒媳婦招我做女婿的,契書在這裡,寫得明明白白。”

  說是契書,也就是婚書了,因後來有于平幫忙,文書做得毫無破綻。按鄉間慣例,這是可以的。當時斧頭架在脖子上,四阿翁還當了回“證婚人”,他自己簽字畫押的。

  鄭熹沒看别的,一眼看到證婚人是朱四,險些笑出聲來。吩咐人去送帖子給府衙,要把這案子還給府衙去審。金良一親自送帖子去,來接的是黃先生。黃先生正愁着,府裡沒了知府并不是件好事,看起來是上頭沒了主官管着自由自在,其實是面前沒了擋風的牆、頭上沒了遮雨的瓦,因為欽差還在。

  本來還有個朝廷派的副職,那位仁兄更會,直接裝病了,說是“主官隕命,我實在傷心,哭壞了身體”,十分仁義,十分得體,誰不得誇他一句“真是個好下屬”呢?

  黃先生都要哭了,兩位主事的一死一躲,其他官員也有樣學樣,他們這些小吏,哪有份量應付欽差?鐘宜手狠,鄭熹心思難測,哪個都不好惹!他顫聲問金良:“這……不知老兄有何見教?”

  金良道:“你放心的審!”

  黃先生就差跪求鄭熹接這個案子了!他說:“學生實不配審案,學生是個吏,不是官呀!”急急由府衙出了坐公函,請鄭熹來審這個案子。

  鄭熹就是不接,祝三等人被兩邊踢皮球,鄭熹這裡派了金良帶着甘澤等人押到府衙,府衙又不肯收,行轅也不肯再接。

  黃先生自掏腰包捧了一袋的金子求金良向鄭熹進言,金良沒收他的錢,說:“給不給這小子都無所謂,反正過兩天上京,大人就會把他帶回去當差,不會留在本地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