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熹問道:“你以前讀過律條?聽人說起過?”
祝纓道:“沒有。”
金良、陸超陪在鄭熹身邊,兩人都側目——這記性也忒好了!
鄭熹又問了幾個問題,越問越細,祝纓都答了上來。鄭熹就給祝纓換了一本:“繼續讀。”
祝纓一走,鄭熹眼風一掃,見金良他們吃驚的樣子,問道:“怎麼樣?”
陸超道:“記性也太好了!”記住主人的吩咐,是合格仆人的必備技能,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能記得大概意思就算不錯了。能記得一字不差的,就有很大的機會成為貼身仆人。而識字、看書極快,還是這種枯燥的學問書,還能記住,放眼讀書人裡也是少數。
金良就說:“怪不得他念着馮小娘子的好。”
金良知道祝纓“私塾窗戶下偷聽”,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一看,他這“偷聽”恐怕比别人正經學的還要強!于妙妙和花姐許其偷聽之恩,對祝纓和對資質平平的人意義是不一樣的。祝纓“偷聽”是魚躍入海,普通人偷聽,可能就是喝口涼水解一時渴。而有的人正式坐在課堂裡聽課,都像是一口冰水灌下去,叫他跑肚。
金良自己有兒子了,也讓孩子讀書,讀得如何真是不說也罷。他說:“要是我有這樣的兒子,甯願挨祝大那樣的打!”
鄭熹心道:嗯,那我揀到了。
第二天,金良就把祝纓叫去跟自己同桌吃飯了。祝纓道:“幹嘛呀?”金良道:“叫你吃飯還不好?跟他們在一桌坐,他們還要打趣你,我不打趣你。”甘澤等人道:“我們怎麼打趣他啦?都答應你了,要好好處的,怎麼會說話不算數?”
祝纓也斜着眼看金良,道:“你有古怪!”
金良提着她的領子給拎到了自己的桌子上坐了,這張桌子隻有三個人,另兩個也是軍官,都是正經的朝廷低級武職,并不是豪門親随出身。他們隻是出趟差,回去依舊在自己的營裡當差,對祝纓就隻有一點點好奇,并不熱絡也沒有競争。
這一桌吃飯比那一桌要清淨許多,菜色也更好,量也足。
吃完飯,金良就安排了甘澤就去趕祝纓的騾車,自己揪着祝纓說:“你别自己趕車了,得學學騎馬。趁着有驿馬,路上練練。上京以後一定用得到的。”
祝纓于是白天學騎馬,晚上讀書,心情好得不得了,對上京也沒了怨言,她很珍惜這樣的機會,愈發用功。心底的警惕一點兒可也沒放松:鄭熹這麼待自己,本錢可是花了不少,不曉得要找她要多少利息呢!
她并不知道,這些對鄭熹而言不過舉手之勞,根本不用花他一文錢。正如于平、黃先生給她辦戶籍,連費的紙張筆墨,都是衙門的。然而這些對她而言,是上天入地求也求不來的。
祝纓再珍惜,也架不住老天下雨。下雨,就不适合她這樣的新手再練習騎馬,雨天趕車也比晴天難不少。虧得是在走官道的情況下,她還能湊合,否則隻會更難。
甘澤依舊過來幫她趕車,讓她進車裡坐着,張仙姑十分過意不去,一疊聲地道謝。甘澤道:“不礙事兒的,我本來就是要趕路的。”祝纓也穿着蓑衣戴着鬥笠坐在車轅上陪着他,說:“我學着點兒,明天再下雨就能自己上手了。”
甘澤道:“美的你!下雨可不同晴天,晴天上手快,雨天可不行。進去吧,這鬼天氣!這個時節怎麼還下雨?這會兒都快冬天了,下雪都使得了!”
當天晚上雨停了,第二天趕路的時候又下了,第三天依舊是白天下雨夜裡停,十分邪門!
第四天的時候,沈瑛看着天上落雨,有些躇躊,問鄭熹:“要不,今天就不走了?”他們還沒什麼,女眷們也有車,淋也淋不着他們。但是雨天路滑實在難行,再出個翻車的事故就不好了。
鄭熹道:“再走一天,走慢一點。明天還這樣就在驿站住兩天,等天徹底放晴。”
沈瑛道:“好!”又說天氣邪門。
鄭熹道:“就這幾天,應該不緻成災。”
“那倒是,秋糧已經收完了,隻要不黴壞就不是大問題。”
兩人聊了幾句,又趕了一陣路。在下一個驿站停下的時候,沈瑛道:“還是不要趕路了吧?這雨總不停,有驿站就先歇下,為趕二十裡路,被困在路上就不值了。”鄭熹對沈瑛道:“今天趕路很值得,瞧,那是誰?”
那邊檐下蹲着個百無聊賴的身影——周遊!
周遊是與鐘宜一路的,他們比鄭熹等人早幾天動身,走的時候鄭、沈二人還出城送行的。知府死了的時候周遊就想走了,鐘宜硬是等了幾天,等知府出殡了才走,這樣顯得自己并不心虛。但又得比鄭、沈二人回京早,因為他出來得也早,不能回去的太晚顯得比晚輩無能。
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就沒料到天公不作美,一場雨将他們困在了這裡,而鄭、沈二人冒雨趕路又追上了行程,這下要一起回京了。
兩路欽差的奏本早就已經一個賽一個地送進京了,奏本中各自陳述,已隔空在禦案上小小争搶了一回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