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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裡隻有兩頓飯,每頓還都不多,到中午的時候祝纓才知道,中間還會再分一次水。每個囚犯一天之内隻有這些吃喝,吃,是絕對吃不飽的,餓,倒是有可能餓昏掉。大部分人都盡可能地少動,祝纓隻是編草墊子,她與别人吃得差不多,也是饑一頓飽一頓長大的,倒不覺得苦。
還能不緊不慢地編草墊子。
老胡像個監工一樣坐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手指不停地動,編織的速度一點兒也沒變,看得老胡打了個大哈欠,給他看睏了。嘀咕了一聲:“不許偷懶!睡覺前給我編好!”老胡鋪一條被、蓋一條被,睡午覺去了。
祝纓動了動脖子,放下手裡的活計,走下通鋪去拿了碗水喝。她的動作有點慢,有些日子不幹這樣的活計了,一上午過去了,手指有些不由自主了。
喝完了水,活動活動手腳,她又坐在了鋪上編起了草墊子,依舊是勻速的,隻是比上午慢了一些。
她仍然做着活計,好像這裡不是個牢房,這屋子沒有才死過人并且停了一夜的屍,好像手上的活計不是一個“獄霸”壓榨她做的。
斯文男子看了都覺得詫異!
他湊了過去,問道:“小老弟還會幹這個?”
祝纓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斯文男子心裡泛起了嘀咕,他被少尹抓了進來,但是并不慌張。包攬訴訟這事可大可小,既然已經被關到了這裡而不是班房,馬上釋放的可能是不大了。不過也不會太狠,打二十闆子,徒上幾個月,他還能受得住。
既然如此,他也就專心地在大牢裡多攬幾件官司,牢,不能白坐!
他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氣的訟棍,牢裡也有人認識他,多少給他一點面子。他在這兒才能過得還可以,還能有閑心觀察一下“新來的”,掂量掂量來者的肥瘦。
他之前判斷得與班房裡的老骨差不多,祝纓家裡是小有資産,但是又不夠豐厚。是個斯文的後生,這麼大年紀的一個男孩子,穿得也很仔細,應該是家裡很重視關愛的那種,雖不知犯了什麼事,但是落到了大牢裡,潘寶調-戲、老胡欺負,要麼躲、要麼挨了,膽子也不大,肯定不想在牢裡多呆一天,是會出錢的!
豪門的仆人也會比普通的百姓穿得好,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比如,老胡進來的時候就會吼:“你們知道我家主人是誰麼?”祝纓什麼也不說,看來是沒有後台的。
他給祝纓講解潘寶、老胡并非出于好心,而是為了吓唬吓唬祝纓這個小門小戶出來的斯文小子,詐份生意出來。等到潘寶死了,再看祝纓居然敢去摸屍體,又拖了潘寶的被子蓋,還不緊不慢的編草墊子。今天一早,祝纓還有心情吃個早飯。現在又編草墊子。
正常得一塌糊塗,冷靜得不可思議。這一切都像是他正常的日程似的。
斯文男子心裡就犯了嘀咕:小子别是吓傻了吧?!
吓傻也分很多種,有的傻子是癡呆,什麼都不懂了,有的是看起來一切如常,但是卻隻會幹固定的事情了,這是裝得跟正常的一樣,實際上不定什麼事戳中了他,他就由第二種傻變成前一種傻了。又或者直接瘋了。
這種情況多見于至親死了的寡婦之類,沒了指望,靈堂上哭都不會哭了。斯文男子包攬訴訟打過一些官司,不少就是涉及寡婦歸屬的。
斯文男子不甘心,那可不行,他錢還沒賺到呢!
斯文男子也盤膝坐着,慢慢地跟祝纓說話:“我說的那個事兒,你想好了沒有?”
祝纓問道:“什麼事兒?”
斯文男子道:“二十五貫,包你出去。”
“你自己還在裡面呢。”
斯文男子道:“放心,将你的事情告訴我,我告訴你怎麼訴冤!隻要過堂了,你說出我教你的暗語,我在外面自有朋友尋你的家人!”
祝纓想了一下,二十五貫,漲價了。二十五貫,夠她全家在京城過一年了,還是吃得飽、穿得暖,偶爾還能吃點雞蛋和肉,她爹還能時常喝上點小酒。二十五貫,哪怕真能出去,這也是她家幾乎全部的家底了,是手上還能餘一點,但是全家人就都不敢生病了,這個冬天也買不了取暖的炭了。
“我沒錢。”她說。
斯文男子與她交談兩句,疑心已去了一點,問:“家裡也沒有?”
祝纓笑了笑,沒說話,依舊編她的草墊子。她這個樣子倒讓斯文男子心裡沒了底,這是個什麼樣的後生呢?
正經良民百姓?哪有在大牢裡還這麼沉得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