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才回到自己屋裡,那邊滅火的就提着水桶進來了!對面牢房裡已經燒着了一半,開了牢門,虞立安就一臉黑黢黢地跑了出來,他睡覺脫了的外衣都被燒沒了,身上衣服也燎壞了,頭發也烤卷了一半兒。
祝纓還要說:“叔,給他鐐铐戴上!别查出來你們私下……”
牢頭趕緊給虞立安把鐐铐又給拷上了,再看祝纓,祝纓已經理着兩隻手臂讓他看清了雙腕之間的鐵鍊。牢頭道:“還好……還好……”
祝纓道:“不太好,你看他這屋,傻子一看也知道他之前過得好了。”
一句話提醒了牢頭,又急忙指揮把虞立安房裡的家具往外搬。不幸的是,這一天是元宵節,能放假的都放假了,牢頭親自過來,是因為照顧着手下人,他值班,讓年輕人出去快活。京兆衙門裡留守的人就不多,救火,可能來幫忙,幹别的活他們就不樂意了。
牢頭找人時,人已散了一半,反因這鑼聲把京兆尹給招了過來!
…………——
王雲鶴才做的京兆尹,預備着出了正月全家搬到京兆府的後衙,他自己先提前把鋪蓋行李搬了進來,帶了兩個仆人,正月裡就在府裡開始辦公了。
不為别的,就為京兆衙門離皇城近,五日一朝,他不用像以前起那麼早,上朝前能多睡一會兒真是太美妙了!
王雲鶴也不願在大正月的時候惹事,這點人情他還是有的、這點民俗他還是懂的。這些天他都在查看京兆府的存檔卷宗,不止是案子,還有京兆府的各項文檔,什麼人口戶籍田畝諸如此類。有些是少尹也沒接觸到的,他都趁着現在補補課。這兩天審案子都是順手,或者想起來了再審一審,反而不如做少尹的時候進度快。
且他審案子,呈到眼前的案卷都還理不完,大牢?輪不到的。
這一把火,就把京兆大牢送到了王雲鶴的面前,也把王雲鶴送到了祝纓面前。
王雲鶴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絕不是個美男子,隻能說端正,留着一部夾了點銀絲的胡子。身材也很平常,既不癡肥,也不幹瘦,正常的有點中年發福的……不是特别肥的中年肥仔。
他先看了起火現場,看到一屋子的家具,先就心頭火起。别說京兆大獄了,就算是他王雲鶴現在住的卧房,一切從簡,都沒這多擺設!七枝的燈架就有兩座,大炭盆兩個、小炭盆兩個,床前一架屏風,再看床上燒了一半的被子,絲的。帳子燒掉了,那複雜的床,架子還在,床邊還落着一個燒黑了的手爐子、一個腳爐子。
王雲鶴大怒:“好賊子!你進了我京兆大獄倒先享受了起來!大獄不能震懾群兇,要這牢獄何用?!”
先把虞立安扳倒打了四十大闆,問他個在囚室縱火!
虞立安有苦難言,他這裡燈燭多是真的,自己都懷疑是不是自己這邊燈燭或是炭盆燎着了什麼引燃的火了。
那邊牢頭也吓得不行,王雲鶴先不跟他計較,一擰身就查看祝纓的牢房。先是被祝纓的個頭和年紀弄得一怔,再看她的牢房除了幹淨點,倒是個王雲鶴認知裡的正常牢房的樣子。
王雲鶴見祝纓沒有什麼特别的優待,臉色緩了一緩,問道:“你多大了?怎麼會犯重罪收押?我怎麼不記得有你這個犯人?”人不他抓的,連看過的卷宗裡也沒有這個年紀的男子的描述,還關單間?王雲鶴憑直覺多問了一句。
祝纓當地一跪:“回大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他們把我從家裡拿了來,先關到萬年縣班房,又轉了過來。也不說我犯了什麼罪,也不說什麼時候判,更不說什麼時候放。”
王雲鶴大怒:“怎麼回事?!”
犯案的卷宗,自然是沒有的,因為祝纓壓根不是被拿了罪過被抓進來的。王雲鶴又問牢頭:“這是怎麼一回事?”
牢頭哪裡會再為别人遮掩?跪下就說:“是某同僚送過來的,與萬年縣一班鬥毆的人一道,也沒說是犯的什麼事。大人知道的,小人隻管這獄裡的事兒,誰送個人進來,小人就收了,好生關着。”
心裡想:這小子運氣是好,也是機靈,竟熬到了大人過來。不過,放了出去隻怕小公子還不饒他,再給拿住了恐怕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
王雲鶴再問下去,一路查到了那個抓人的“尹老二”,再查到了文吏。文吏一臉有鬼的樣子,王雲鶴也不與他客氣:“蕞爾小吏,竟敢公器私用!給我打!”
獄裡的犯人樂了,什麼時候能見着這樣熱鬧的大戲?!以往都是從獄裡提了人過堂,彼此之間的事兒都是通過同窗互相講述的,親眼見着京兆尹當面打人,那可是稀罕景兒!
先扳倒打二十大闆。文吏不說,就再接着打。這文吏受刑不過,招出了時小公子。獄人們頓時“嗡”一聲讨論開來。老馬和老穆甚至小聲嘀咕:“怪不得老三這麼靈便,是惹的人都比咱們的來頭大。”
王雲鶴一聽,心裡有數,道:“先将他們收監!”讓文吏畫了押,看看天也亮了,命人把祝纓送到後衙看管,不再與這些犯人一處。他自己袖着供狀,去了刑部,找自己的前上司。
時尚書接管刑部,正滿頭包,一見前下屬,招呼打得就很勉強。待知來意之後,臉色也變了:“怕是誤會。”
王雲鶴道:“尚書,如果是誤會,下官就報與陛下,聽憑聖裁。”
“且慢!”時尚書知道自己兒子的成色,忙說,“我審他!現在就去!他固然不争氣,但與一個外地小子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不會無緣無故做這個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