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7頁)

  屋子裡頭堆滿了東西,她認出了一些是自己入獄前置辦的,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撂着她那少得可憐的書本筆紙之類。

  輕輕地歎了口氣,祝纓除了帽子和外衫。

  張仙姑接了女兒的髒衣服,也不覺得好東西燒了可惜,一邊親自引了火提在大炭盆上燒着,一邊對祝大說:“孩子大了,要洗澡,你避一避。”

  祝大把門帶上了,祝纓說:“這皮袍子還是幹娘給置辦的呢,就穿了這一陣兒……”

  張仙姑道:“她是個好人,你也别心疼物件兒啦,你又長高了一些,這衣裳就是好好的你也穿不上啦。包袱裡還有一件,你要想她了,就把那一件好好留着。”

  祝大四十來歲,張仙姑比他小一點也将近四十了,兩個人都不是受了傷就很容易恢複的年輕了,祝纓看着祝大走路仍一瘸一拐、張仙姑手背上、臉頰上還有一點擦傷的痕迹。

  祝纓垂下了眼睑。

  不多會兒,熱水也來了,大浴桶也搬來了。金大娘子道:“叫來福伺候着吧。”

  張仙姑哪裡肯?擋在女兒面前說:“還是我來吧!”

  金大娘子心道:哎,都是當娘的人,好好的孩子受了這無妄之災,換了我,也不願意離開了。就說:“那好,來福,去擔熱水來!”又取了自己洗澡、洗頭的家什來說,“别嫌棄,都是家裡日常使的,大正月的,好些店鋪沒開張,現買新的來不及。”

  張仙姑千恩萬謝:“哎喲,這是哪裡的話?有得使就謝謝啦,哪有嫌棄的?”

  金大娘子也不好看個“年輕男子”洗澡,很快又離開了。

  屋裡,祝纓繼續一件一件的脫衣服,張仙姑就一件一件的燒,一邊燒一邊說:“諸惡退散!”祝纓将身體沉進大浴桶裡,略燙的水将她整個身體包裹住,皮膚很快就燙紅了,舒服極了!

  張仙姑燒完了衣服,又拿了個小桶過來給祝纓洗頭:“哎喲,這哪是起绺呀?這都結成塊兒了!”一邊打濕頭發,一邊念叨,又說,“金大娘子真是個好人啦!哎,她這洗頭的是皂角弄的麼?還有香味兒哩!比你幹娘使的還好。唉……你幹娘也不在了……”

  祝纓把脖子枕在浴桶邊上,腦袋伸在外面,張仙姑給她洗了三遍才不見黑水了,最後一遍再上了金大娘那個帶着香味兒的洗頭發的膏子的時候,才見出潔白的泡沫來。張仙姑道:“哎,給人家快用完了。等會兒得買個新的賠給人家。”

  祝纓道:“唔。”

  張仙姑又拿篦子給她篦頭發,篦下來的虱子抖到火盆裡,燒出哔哔剝剝的聲響:“你好好泡着,一會兒給搓泥。”

  篦了頭發又給她洗臉,用的也是金大娘子的香露。

  祝纓自己搓了搓臉,又搓身上,張仙姑道:“轉過來我給你擦背。”

  中間也是換了一次水,祝纓披着大浴巾,祝大親自把水送了進來。

  再次泡進浴桶,祝纓說:“沒見着花姐,是吧?”

  張仙姑一直手腳不停、嘴不停的,這會兒終于哭了出來:“我知道,不是花姐的事兒,得是她家裡那些人弄的鬼!”她抽着鼻子說,“咱們挨打受罵不是常有的嗎?我就是怕你出不來……”

  祝纓張開了眼睛,說:“以後不會了。”

  “哎……”張仙姑說,“要不,咱們這官兒也不做了,哪裡黃土不埋人呢?别在這京城了。另的地方啊,就那幾個官兒,京城這不知道就遇着什麼閻王了,嗚嗚。”

  祝纓道:“難的都過去了,我才不走呢!”

  “啊?”

  祝纓道:“那我罪不是白受了嗎?白丁一個,到哪裡不是受欺負的?我偏不走!放心,以後都會好的。”

  “哎。”張仙姑滿心憂慮,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再給你篦篦頭吧。”

  …………

  祝纓洗沐一新,穿上了幹淨的衣服,披着半幹的頭發,跟金大娘子去道謝。

  金大娘子道:“哪裡就值得謝了?你叫我們家那個一聲大哥,叫我一聲嫂子……哎喲……這怎麼瘦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