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娘子道:“哪裡就值得謝了?你叫我們家那個一聲大哥,叫我一聲嫂子……哎喲……這怎麼瘦成這樣了?”
祝纓這輩子就沒過幾天好日子,本來就瘦,沒長成個矮子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是斷不可能又高又壯的。牢裡這幾十天雖然竭盡所能,仍是個半饑半飽的樣子——愈發地瘦了。她在牢裡的時候整個人都灰撲撲的,頭發也是結的,衣服也髒的,金大娘子跟她不是很熟,看她再慘也隻是尋常的可憐。
如今洗沐一新,蒼白的皮膚、發亮的眼睛、俊秀的五官極削瘦而清晰,整個人顯得高瘦而虛弱,穿一件青綢的外袍,緊貼在身上,翻出點潔白的毛邊來,如一株秀竹,就怕來一陣巨風再吹它。比年前見到的時候還要出挑,更添了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甚至比金大娘子平日裡見的男子都要好看、可愛許多,有點像鄭侯那樣的大戶人家裡的嬌貴公子了。
這樣清潔的模樣,才是金大娘這樣身份的人心裡能接受的幹淨模樣。
金大娘子就心疼了,像被針紮了一樣。
一邊罵:“狠心的賊,怎麼把好好的一個人折磨成這個樣子了呢?!”一邊張羅着上茶上吃的,又問:“想吃什麼?想玩兒什麼?對了!你今晚的住處我給你安排好啦,就住對屋成不成?被卧都是新的,這就曬去!哎,昨天是燈節,可惜你沒見着,我這兒好些個燈,今兒給你點了,你補過個節,咱們好好樂呵樂呵。”
祝纓道:“大嫂怎麼說怎麼好。”
金大娘子嗔道:“就會說好話哄人。”
“實話的。”
“噗!快些坐下來用飯吧。”
祝纓慢慢吃飯,金大娘子給她布菜,張仙姑就給她繼續擦頭發,拿小手爐子給她烘幹頭發。祝大問道:“在裡頭,他們說什麼了沒有?”
張仙姑罵道:“你長眼了沒有?她好好的吃飯,你又拿那些給她添堵。”
祝大一瘸一拐去了門檻上坐着,跟金彪兩個在門口玩彈珠。祝纓道:“沒事兒,都出來了,也沒什麼好忌諱的了。就是說,是周将軍……”
“呸!”張仙姑說,“什麼将軍?他打過什麼勝仗了?”
金大娘子道:“何止是勝仗?連戰場也不曾上過呢。哎,鄭家七郎寫了信回來,叫他們把事兒平了,哪知道王京兆厲害得很,不聽人求情。哪知道他自己把你給放出來了。”
祝纓道:“我不是犯事被抓進去的,他才放的我。是周将軍的朋友,就是時尚書的公子,頭先時京兆的兒子……”
“哎喲!”金大娘子就知道了,對張仙姑說,“這起子敗家子喲!仗着他爹有本事,就欺負人!底下的小官小吏願意巴結他們,就幹出這沒良心的事兒,我看他們就欠王京兆的打!”
張仙姑也說:“就得青天來收拾他們!”
祝纓沒接她們的茬,心道,難道陳萌、陳蔚兩兄弟就是好人了?結果呢?不是犯着了他們自己人,哪裡會為了我們這樣的人辦他們呢?
但也不說出來掃她們的興。
等她吃完了,頭發也差不多幹了,張仙姑給她把頭發挽了起來,拿了根簪子别上。金大娘子說:“等一下,我叫他們煎了副藥,你先吃一吃。”
祝纓道:“我沒生病呀。”
“知道,就是個清熱去火敗敗邪氣的湯藥!安神壓驚的!那裡頭不定有什麼髒東西,喝兩劑,對身體好。”
祝纓又被灌了一碗藥,才被金大娘子和張仙姑放去休息。張仙姑就坐在床沿上,隔着被子拍着她給她睡着小時候常聽的搖籃曲,金大娘子在一邊抿着嘴聽着,直到祝纓呼吸均勻地睡着了,兩人才慢慢地走開。臨帶上門前,還檢查了一下炭盆。
………………
祝纓一覺醒來,已是正月十七的早上了,金大娘子要給她看的花燈她也沒看成。
趿着鞋推開房門,金宅的人也才剛起床。對面的張仙姑和祝大已經起來掃院子了,看到她,張仙姑扔下大掃把跑了過來:“怎麼不再睡會兒?是餓醒的麼?我拿錢給金大娘子,請她再給你辦些好吃的。”
祝纓問道:“還幹活?”
“她倒不叫我們幹來着,可我跟你爹閑坐着也難受,又不敢出去。不幹點兒什麼,就要憋死啦!”
祝纓摸了摸她的臉,張仙姑道:“姓沈的真是狗眼看人低,下眼皮腫了的王八蛋,隻會往上翻哩!”
祝纓輕笑一聲:“以後都會好的。洗洗手,吃個飯,等會兒我跟金大嫂說說,咱們去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