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熹笑罵:“小兔崽子,當我是老尼姑呢?快滾快滾,幹好了才有得升遷,幹得不好時,你給我等着!”
“還是您等着看我幹活兒吧!”
祝纓很滿意鄭熹的承諾,她喜歡做些痛快事。就左評事那樣的,她一個人頂兩個完全沒問題的,三個也行!她對左評事完全沒有愧疚,雖然鄭熹也說,先趴一個月試試大理寺的涼熱,左評事他們讓祝纓把舊檔都看一遍,也說不急。
但是這些老油子的本意,是“磨一磨新人的性子,讓他和光同塵”。否則就該給祝纓指出近十年倒查的卷宗才是重點,哪些已經重查過了、哪些是還沒查完的,而不是把她放到整個庫房裡去随她自己怎麼玩。
第二天,祝纓又到了大理寺,依舊是“看故事”,順手查了一下值夜的排表,她排在第四天。
第四天,祝纓就扛了行李卷兒到了大理寺,皇城守城的兵士已經見怪不怪了,打開行李看了一眼,見裡面沒有違禁的東西就給放行了。
這一天,吃完晚飯後祝纓沒有早早睡下,趁着值夜,她打着燈籠到了大理寺獄。
大理寺定員的獄丞有四個,獄丞下面有若幹的獄吏,獄丞和獄吏的輪班不算在大理寺的值夜裡。大理寺的其他人差不多一個月才輪一回值夜,獄丞就四個人輪着來,他們是大理寺最低的官職,卻幹着大理寺“官員”裡最苦最累的差使。
從九品下,一般是流外入仕的人充任,如果祝纓一開始先當個大理寺的小吏,幹得好了升官,也就是個獄丞差不多的官兒。然後再一點一點往上爬,如果能幹,或許到五十歲左右的時候,能混到六品,跟金良現在差不多。如果平庸一點,終其一生可能摸不到七品的門檻兒。
不過,她背後有鄭熹就另說了,幹得好,可能升遷的速度與金良差不多,但最終會因為“不入流”的出身仕途受到極大的限制。從來從小吏做到大官的,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多的是小吏成為個極小的官,一直混着日子。能夠讀書、參加明法科的考試,是真的要謝謝鄭熹的。
祝纓歎了口氣,對着值夜的獄丞說:“今天我值夜,過來看看。”
獄丞躬着身說:“大人,這邊請。”
祝纓怔了一下:“哦。”
獄丞四十上下了,是從獄吏升上來的,他新任這個從九品也就才幾個月,端的是兢兢業業。獄丞前面引路,小聲介紹這裡都是按照規定來的,絕對不會再出“要命的事兒”的。
祝纓就站在牢裡,馬上就能感覺到了大理寺獄果然是個高級的地方——這裡居然比京兆獄還顯得幹淨整齊!
大理寺的牢房分男監和女監,紙筆、利器、錢物之類都不許帶入。除了複審的要犯之外,裡面還關押了為數不少的官員、命婦,按品級,還能讓他們洗澡。
比較幹淨,但裡面塞得滿滿當當的。
獄丞小聲說道:“這幾個都睡着了,不好驚動。有些案子,大人們隻是進來關幾天,不定什麼時候就又放出去了。”
他又指着裡面的幾間,說:“這個不怕,他們這輩子都沒指望了,就等着肚裡的貨被掏出來,看是毒酒還是白绫了。”
祝纓注意到,有的囚犯沒有穿囚服,有的囚犯則全身都着囚服。
她看着一間單間,裡面的人也穿着囚服,但是感覺上這間囚室的位置、大小以及它的門,都顯示出這裡住的人不太一般,問道:“他是誰?”
獄丞給她一個一個地介紹這裡面的“人物”,目前最大的一個案子就是:“龔相公,龔劼。”
她現在對大理寺的案子還是不太熟,二十天過去了四天了,還剩十六天,她得忙把這些都搞明白。她說:“你有名冊麼?我瞧瞧。”
獄丞拿了名冊給祝纓看,祝纓心道:這是個好東西,我得時常過來瞧一眼。她慢慢翻看名冊,聽獄丞說:“當年他誣告馮侍郎與安王勾連,安王是二十年前妄圖宮變奪位的人,那陛下能饒得了馮侍郎麼?二十年過去了,因為另一樁案子,牽出來馮侍郎當年的一本奏章,他是忠于陛下的。陛下警覺了,要問龔劼的罪。他這二十年,深負重恩,卻不思回報,結黨營私、賄賂公行、以妾為妻……”
祝纓道:“等等,最後混進去的是個什麼鬼東西?怎麼能與前面這些并列?”
獄丞歎息道:“他那個妾,滿朝上下拜了二十年的夫人,陛下面前都不知道露了多少次臉了。一朝夫婿事敗,又翻出來啦。那也是個厲害女人,在那邊女監,大人要看一看麼?”
祝纓道:“好。”
又去了女監。
女監人比男監少,獄丞指着其中一間說:“喏,就是那個了,龔夫人。現在還能叫一聲夫人,等判下來,她這個诰命是必要奪了的。”
祝纓又看獄丞手裡的另一本名冊,上面寫着個詹桂香,想來是她的本名了。這昏暗的燈光下,這女人也是一身的囚服,臉上也有點髒了,她一張臉冷冷的還能看出點年輕時的美貌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祝纓心道:就是你們,弄得花姐家破人亡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