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不知道陳萌又被親爹教了一回,倒是察覺出陳萌有些結交她的意思,這種意思在之前就已經有了一些,陳萌雖是沈瑛的外甥,在府城的時候總是有照着舅舅的指令行事味兒,回京之後就有主意得多了。
不過這與祝纓不相幹,她與陳萌也僅止于“還算熟悉”。
她對張仙姑說大理寺近來很忙也不是撒謊,大理寺确實忙。一邊互相抽檢,一邊又要看疑難的案子。這些案子就由少卿裴清主管了,鄭熹,他手上的龔劼案還沒有完結呢。
祝纓與鄭熹算是很熟的,她就趁着請教鄭熹學問的機會,問了一句:“瞧您累的,龔案得有一年多了吧?還沒完麼?”
鄭熹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麼?”
祝纓道:“您瞧,我這是來請教學問的,我又沒個正經的師傅,得到一個機會能問的就都問了嘛!”
鄭熹道:“你怎麼糊塗了?一年多算多嗎?龔劼做了多少年的官,又做了多少年的丞相?他有多少黨羽?能幹下多少事來?不行,你這隻看卷宗,倒容易弄出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蠢氣來!須得自己親自做做才知道厲害呢。”
祝纓道:“我懂我懂了,就像金大哥家那失火的案子,也得鬧個一天一夜的。龔案又不是一個縱火能比。”
鄭熹冷笑道:“一天一夜?陳相回家,不鬧個兩三月他家裡還理不順呢!不過你沒見着而已。”
祝纓不敢多嘴了。
正說話間,甘澤來通報:“蘇評事回來了,正在外面求見。”
祝纓眨眨眼,大理寺裡是有個姓蘇的評事,年紀不過二十來歲,聽說父祖都是幹這一行的,祝纓進大理寺的時候他已經被派出京辦案去了,沒想到現在回來了。
鄭熹道:“叫他過來吧。”伸手指指身邊,祝纓就站了過去。
蘇評事生得儀表堂堂,身材颀長,白淨面皮,唇上一抹髭須,白面有須,是個書上寫的标準的美男子的樣子。
雖然風塵仆仆卻于清瘦中透着精神幹練,見了鄭熹行禮也是順暢而利落。祝纓心道:這是個能幹事的人。
鄭熹對蘇評事顯然也比較滿意,用和緩的聲音問他:“一路如何?”
蘇評事道:“幸不辱命。”
鄭熹聽他回複案子,是一樁争産的案子,總是大家族裡的腌臜事。吃絕戶,人家原有個年幼的兒子,被族人抱走出繼,再發嫁了寡婦,奪了家産。然而這孩子有志氣,長大之後有了出息,往官府裡訴了冤屈。地方官收了賄賂又包庇宗族,這孩子一路上告。連官員都告了。
涉及官員,大理寺接了這案子,派了蘇評事出去。蘇評事出差、查案、回來,人證物證拿到了,幾經周折還把寡婦給找到了,又找到了發嫁或曰發賣的買主。舊案查清,官員賄賂的事兒自然也就順着查明了。案子辦得實在漂亮,運氣也是實在的好。
祝纓知道,一般這種事情,孩子未必能活到長大,寡婦未必能活到孩子争氣,寡婦或許已經轉了好幾手,找也未必能找得到。
鄭熹含笑點頭,指一指祝纓道:“祝纓。”又對祝纓說:“□□。你們兩個在大理寺,又是年輕人,以後要好好親近,将來前途不可限量。”
兩人互相問了好,笑着叫了聲蘇兄、祝兄,鄭熹便将兩人都打發走了。
出了侯府的門,□□對祝纓一拱手:“祝兄,我才回來,還沒回家,等安頓下來,再與你好好叙一叙。”
他話說得四平八穩,樣子卻頗顯熱情,祝纓卻不是個省油的燈,也跟他笑着:“那可太好了!我正煩惱沒個年紀相仿的人一道說話呢。”其實她已經看出來,這個□□怕也是個挺費油的燈。
鄭熹選中的,回來先拜私宅,啧!鄭熹掌大理,必不會隻把寶押在她一個人身上,□□恐怕也是鄭熹選中的人之一。雖然不是個用來掀桌的小吏,也得是個拿來打先鋒的。她祝纓身上有的一些鄭熹用得到的地方,這個□□必然也是有的,倒是可以暗中看一看,能不能從他這裡學到些什麼。
兩人一同往街中走去,十分巧的,要先同行一段路,才要分手,卻見一個熟臉的人過來:“三郎!原來你在這裡!走!咱們吃酒去!”
□□含笑看着祝纓,祝纓無奈地看着馮大郎,這位“大舅哥”怎麼就在這個時候出來了呢?才說的“沒個年紀相仿的人一道說話”!她跟馮大郎,是真的不怎麼熟的啊!
祝纓心裡苦冤苦冤的,臉上卻是一派的平靜,從容對□□一拱手:“蘇兄,明天見。”
□□表情不變:“明天見。”
祝纓目送他走了,才問馮大郎:“吃的什麼酒?”
第6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