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8頁)

  祝纓道:“那先說好了,我倒是有辦法,能找出東西來,不過,賬本我既看不懂也不去懂,你們拿到了,愛怎麼着怎麼着。神仙打架,别拿我們這些一點兒也不靈的神棍祭旗。”

  鄭熹氣笑了:“總是這樣,到如今還與我講價錢呢?”

  祝纓道:“起先,金大哥念叨了我一路,說,别當養不熟的白眼兒狼。我打小江湖上混的,看多了種種,是不大養得熟的。他怪我不肯與我交心,我呢,怪怕與人交心的。今天還一道在别人家殡事上混飯吃,明天就各奔東西,聚散離合經得多了,就淡了。

  我才讀書,讀到一句話,疏不間親。那是您舅家的事兒,接着您的令我就想,我隻管查那面上的東西,怎麼用,您随意。”

  鄭熹聽了,竟生出些傷感來,道:“是呵……”

  他伸出手來,揉揉祝纓的頭,說:“真是個孩子!聰明人就該将這話藏在心裡,蠢人又想不出這樣的話。你是聰明還是蠢?”

  祝纓很擔心自己的處境,道:“不是聰明不是蠢,是進了京城之後,與以往全然不同了。”

  “嗯?”

  祝纓道:“以前不用多想的,不管縣裡府裡,我隻憑一點小聰明就夠橫沖直撞無往不利的了。進了京城,才覺得自己個兒心眼兒不夠使,京官的米券、四季的衣裳、各處的當鋪、我的口音……哪樣都是學問,處處絆腳,東拼西湊的學。”

  鄭熹道:“現在學賬是來不及啦,我給你個賬房。從今往後,你把心放在肚子裡,看好它,我不要你扒出來,你也别輕易交它出去給人。”

  祝纓道:“賬房不用給我。明兒回去,您給寫張條子給我,我找個案卷,拿去京兆找王大人。高利貸的人不是他拿的麼?我記得有個失竊的案子的,就說,要查贓物,懷疑是被這些人收了贓的,借出他那裡查抄的賬本對一下、有贓物也瞧一瞧是不是。您找個賬房,兩本賬一對,隻管問那管事差的金銀寶貝在哪裡!”

  鄭熹道:“大理寺還有這樣的案子?”

  祝纓道:“有的,也是舊案,是去年您到大理之前的,您才不知道的。我是複核的時候看到的。”

  鄭熹道:“好,就這麼辦。”

  祝纓在外面混了幾天,終于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覺了。

  回到家裡,推說有差使累的,張仙姑就連走路都踮着腳,也不來念叨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是普通的布被,屋裡沒有熏香,宵夜是張仙姑烙的油餅卷點鹹菜,竟覺得比什麼王府、侯府舒服多了!

  她想:人可真是奇怪,以往家裡隻有破被野菜吃的時候,遇到事兒說走也就走了。如今哪怕是個賃的房子,從八品的官兒,竟有些畏縮了。都不像自己了!

  祝纓有些懊悔,開始嫌棄自己。

  第二天早上,她又把那股子勇氣鼓了起來,想:總躲着豈不是低下頭去叫人打?我都這樣了,我娘還不得更叫人欺負了?!不行!我得把本事練強!把官兒做大!

  又深悔:昨天對鄭七說話時真是太軟弱了,簡直像條沖人亮肚皮的狗!

  他娘的!

  祝纓有點遷怒,氣鼓鼓地出門去大理寺。踏進宮門,她的那股子無名業火就熄了大半,進了大理寺,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左評事看到她,問道:“小祝,昨天怎麼沒來?什麼差使?”

  他随口一問,祝纓也就随口一答:“有個舊案呢,說賊贓的事,就叫我跑一趟了。”

  左評事道:“你呀,明明在鄭大人跟前更出挑,怎麼反而退了一步幹這些打雜的事兒,倒叫那條蜈蚣搶了先,人家已經巴巴地幹出彩的事兒去了!”

  “蜈蚣?”

  “蜈蚣。蘇蜈蚣,走在世間全是腳,凡路上遇到的沒有他不踩的,虧得腳多,竟也能踩得過來。”

  祝纓一聲輕笑:“你好會說話,都說是蜈蚣了,上趕着挨踩麼?我才不呢!”

  她翻出了舊檔,等鄭熹下朝回來請他簽了條子,抱着去了京兆府。她在京兆府也勉強算是有點門路了,條子遞到了王雲鶴面前,王雲鶴看了鄭熹的字,又看祝纓帶的舊檔,道:“你可去抄寫。”

  祝纓的臉有點綠,請示道:“下官慚愧,年輕不懂賬目,怕抄錯了,能否借賬本回去?鄭大理這裡有條子。”

  王雲鶴對她觀感極佳,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