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對抄家不太感興趣,與這些禁軍、衙役一同抄家實在很煩人。
她說:“哦。那不有賬本麼?看賬定罪不行麼?”
王評事道:“兩回事,都要過一過的。怎麼?你不高興?那你剛才高興的什麼?”
祝纓展一展袖子,道:“我娘給我做了新冬衣,好看不?”
“能看出來個屁!”王評事與她密切共事小半個月,也很不客氣了,“外頭官衣,能看出來什麼?都是青色的!等你能穿上綠,穿上紅,哎喲,穿上紫,再問我好不好看吧!哎,這回帶人抄家,肯定有你。”
這老家夥壓低了聲音,搓了搓手指:“悠着點兒啊。”
左評事也深以為然,道:“這是條财路,即使是大理寺,像眼下這樣的好事也是不多見的。幹得好,夠你買座宅子了,也免得再居無定所賃房而住。”
祝纓道:“你們看看我,我能背得動多少?還是帶人?我有那個本事平賬麼?上趕着不是給人送把柄?我還是老實按着章程辦吧。”
左評事說:“也不是人人都懂賬的,我看你還是有戲的,這個事兒啊,它不在你能不能幹,在你貼不貼心。”
祝纓道:“會的不難,難的不會,頂好别算我。”
“你這是怎麼了?大家夥兒都指望着這個發一注财好過年呢。”
“是哦,快過年了嘿!今年能過個好年了!”
王評事道:“那是,想來大人們高興了,是不會虧待我們的。”
這抄家的差事,兩根老油條都很看好祝纓,也都暗示祝纓“機靈一點兒”,賣足了人情。說完了這最重要的事兒,他們就開始不鹹不淡說些案子裡的八卦,誰誰家的敗家子可真是坑了爹了,當爹的不知道這兒子私下跟龔劼送了禮……之類的。
在他們的談話裡祝纓沒聽到高陽郡王家的事兒,估計這事兒從上到下有志一同地忘掉了。她有心問一問,這郡王家的兒子,雖然是賄賂了龔劼,為什麼就一定要死了呢?暗賬上不止他一個人,别家現在沒見出大殡呐!偷拿家裡的錢,家裡有打斷腿的,這個她在鄉下、縣城都見過不少,失手打死的也有,可那是失手。
高陽郡王這個不一樣,為什麼?卻沒有人告訴她。看王、左二人說大理寺的事頭頭是道,卻都是八品小官,人情世故是熟的,這樣的大事也是不太熟。祝纓打算有機會請教一下陳萌,這件事兒實在是她心裡的一個疙瘩。
她哼哼哈哈地給王、左二人捧個場,直到鄭熹從朝上回來。
…………
鄭熹一向穩重,又不是完全的喜怒不形于色,他也會笑會怒會戲谑,隻是喜怒都淡淡的,有,但不多,矜持得恰得好處,這喜怒又都有點迷惑性。
這種“淡淡的”憑空增加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疏離感,讓下屬心中親近他又不至于敢失了上下等級尊卑。
他一到,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鄭熹依然很客氣地很跟冷雲、裴清緻意,冷雲道:“都聽你的。”
鄭熹道:“那好,請大将軍來吧。”
果然是要抄家的。
祝纓無所謂,因為鄭熹知道她不懂賬目,總不能指望着她獨自一人去偷一大家子吧?龔案還有餘波,又有一些牽連的小案,譬如任将軍有罪,查他逆案的時候又查出他先前與某人之間的交易,又或者哪個舊屬的違法事。這樣的“小案”,叫她這樣的小官去練個手應該是不錯的。鄭熹素來會安排,她祝纓幹這些個事兒不是很合适的麼?一直以來,鄭熹也都是安排她做些實務的。
不想鄭熹卻依舊點了她,還是跟鮑校尉搭檔,祝纓不好當面駁鄭熹,一個勁兒地瞪他。鄭熹隻當沒看見,又指派了兩個賬房跟着去,祝纓才不瞪了。派給祝纓的人也多了一些,都是大理寺的“自己人”。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鮑校尉對祝纓印象不錯,笑道:“小祝,又是我!”
祝纓也隻好笑道:“那可真是巧了。”
兩人合作過一次了,這回并不用京兆的人了,隻用大理寺自己的人與禁軍中的一部分人,沒了王雲鶴夾在中間,鄭熹和葉大将軍辦起事兒來就方便多了。
鮑校尉怕是為葉大将軍幹了不少事兒,祝纓雖然以前沒幹過,但是核賬的是鄭熹這邊派出來的,也是熟手。鄭熹隻看了祝纓一眼,并沒有多囑咐什麼。祝纓卻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看着,與鮑校尉那邊的人協調,大理寺與禁軍對半分,抄完上繳。
王評事與左評事都對祝纓微笑,仿佛在說:讓我們說中了吧?
對此,祝纓也唯有微笑以對。這回禁軍他們也帶了封條,兩個衙門一起上門去。封條也有講究的,不同的衙門來封,情況也是不同的。這次一起,算是“互相監督”,不拉上京兆是因為這是定案了,不歸京兆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