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祝纓也唯有微笑以對。這回禁軍他們也帶了封條,兩個衙門一起上門去。封條也有講究的,不同的衙門來封,情況也是不同的。這次一起,算是“互相監督”,不拉上京兆是因為這是定案了,不歸京兆管了。
也不知道同意這個決定的人是怎麼想的,反正鄭熹和左大将軍硬是把個“互相監督”辦成了個“同謀”。
一到地方,就有識趣的士卒請二人:“堂上已經打掃幹淨了,請二位大人上座,隻管看小的們幹活就是。”
祝纓對鮑校尉道:“我頭回領這差使,想長長見識,您看?”
鮑校尉道:“唔,咱們看一看,給孩兒們分派停當,再回來慢慢地等他們幹活。”
兩人慢慢走着,此時裡面已經清場了,所有的家眷、仆從都關押起來,四周都是自己人,鮑校尉也就與祝纓講起:“小祝,你看,咱們怎麼抄呀?”
祝纓道:“我也不大懂,隻想案卷上要能交代得過來,總不能抄出一個清廉如水的逆賊報上去,說抄錯了人吧?”
鮑校尉道:“那是當然!你可别當老哥哥是那等貪心不足的啊!”
“怎麼會?咱們又不是沒共過事。不過我年輕,沒經過這樣的大事,還要請教呢。”
鮑校尉也就說:“當然要給上頭交一本賬。其實跟打仗一樣,三七分賬,就算很老實的啦!咱們如今也是這樣,上繳七分,剩下的三分咱們兩家分。還是你明白,拿些方便花用、不着痕迹的最好。此外,咱們兩個也可以……比起那些,咱們就是零頭啦,可也不能白忙一場不是?袍澤、同僚都知道你來發财,不說分潤多少,好酒好菜不得招待幾頓?不招待,那就是不會做人了。難道咱們抄了逆賊的家反而要自己貼錢?”
他絮絮說了一些,又說:“不知道鄭大理喜歡些什麼?雖然太顯眼的東西有些挂礙,其餘方便的名貴的東西,也是要為上峰留意一二的。”
鮑校尉說了很多,又不好意思地說:“你是年輕人,腦子靈活,又仔細。不瞞你說,我打小讀書不成的,你是個讀書人的樣子,你看還有什麼要留意的?隻管吩咐他們!你的話就是我的話。”
祝纓慢慢道:“也沒什麼了,我隻要能交得上賬就好。”
鮑校尉道:“這個不難!自有做賬的人!”
祝纓道:“好。那就開始吧。”她也不往堂上坐,鮑校尉以為她年輕人好奇,也就陪着她閑逛,并且告訴她一點抄家的心得:“這與打仗是一樣的!”講着如何封門,如何分割布局,怎麼清剿清查之類。
祝纓也聽得津津有味。
最後,她問道:“這樣抄家,有逃走的家眷嗎?”
鮑校尉笑了:“那要看誰抄了,一般是逃不掉的。你當那花名冊是假的?照着名冊一個人頭一個人頭點過去!這麼多年了,多少故事、話本裡講,什麼地窖、水缸、床底下……嘿嘿……當咱們不進茶館聽說書呐?”
祝纓嘴角一抽。
鮑校尉撮着牙花子說:“老弟你要是有看中的,又或者鄭大理那裡有什麼合口味的,隻要不是犯官家眷,府中什麼歌伎舞女盡可以在賬上抹一筆的。奴婢麼,也是一樣的。怎麼樣?點點去?”
祝纓道:“好。”
家眷、奴婢也都一根繩子捆了,他們也算是“贓物”,有發賣的、有跟着流放的,凡此種種。經過這件事情,祝纓也明白了當年為什麼馮家能把孩子換了。
又有府中仆人不是賣斷終身、家生子一類,隻是雇來的,哭着喊着說冤枉。祝纓拿着花名冊,一個一個點過去,将雇的都給放了,又做主:“每人給些錢當路費,京畿的給五百錢,遠州的一貫,都從這家裡出。”
鮑校尉心道:這倒是個厚道人,到底是年輕,我就沒這般心軟了。
賬房們則在心裡盤算着,這一注也可以開花賬,遣散費給出一百貫,就可以列成兩百貫。
有些賣斷終身的也在哭着,說自己也是雇來的,又或者是被逼的,家生子裡,也有父母心疼孩子的,想把孩子托付給雇工,乞求帶走。鮑校尉喝道:“你們這些鬼,平日裡跟着逆賊偷奸耍滑也就罷了,竟然還敢糊弄我們!”都不許。因為這些也是“财産”,都放跑了,像什麼話?
祝纓歎了口氣,說:“罷了,就做一回好事吧。”又把賣斷終身的也給放了,同樣也發了些路費。
仆人們看到了希望,一個個哭得比什麼都慘。
大理寺的小吏本來是不方便插言的,此時忍不住說:“不能再放了,奴婢人口記在戶主的戶籍上,放了沒法交代。您縱放了他們,他們也是逃奴,自有官府捉拿。”又罵這些奴婢喪良心,欺負祝纓心軟。
祝纓把人口簿子收好,道:“知道了,别罵啦。老鮑,咱們還是幹正事吧。”
鮑校尉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