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一會兒坐,心緒已平,又重新看起了賬本兒。她現在是練習普通的計算,這賬本上是賬房們已經算好了的,她再算一遍,看合不合得上人家算好的數字,如果合不上,是自己錯在了哪裡。
她的同侪之内,隻有王司直有心事。
左主簿看着王司直心不在焉的樣子,拉了一把王司直的衣袖,兩個人到了一邊去。他兩個交情也不深,就比跟祝纓早認識大半年而已。不過兩個都是混迹官場的小官,因緣際會才有了這麼一次升遷,左主簿與王司直就頗有一點“同病相憐”之感。
左主簿道:“老王,我看你近來越來越不似以前了。”
王司直苦笑道:“你也看出來啦?我也覺得不像我自己了。人呐,一旦有了盼頭反而患得患失了起來。”
左主簿知道他的心意,低聲道:“要不,讓小祝幫你問問去?我看鄭大人對他與對旁人不同,堪稱心腹。”
王司直道:“心腹還差一點兒,但确實是大理寺内一員幹将。”
“老王,你這不挺明白的嗎?怎麼自己沒計較了?你看,我的主意如何?我看小祝為人不壞,縱使不答應也不會把你的事兒四處傳揚又或者私下拿來轄制你,你說呢?”
王司直點頭道:“也好。”
兩人于是去找祝纓,聽到算盤聲又有點遲疑,那邊胡琏說:“你們快把這個亂神弄走吧。”左、王二人于是拉了祝纓,左主簿代王司直将事情說了。
祝纓道:“隻要你們不嫌我年紀小沒經過事。”
左主簿道:“那不能夠!這跟年紀大小沒關系,隻與人有關系。譬如這試探的活兒,我要支使别一個去,就是叫他跳坑。你不一樣,你去了能出來。就像鄭大人,要叫别一個在大理寺先不幹活兒就學算學,那是讓他坐冷闆凳,叫你這麼學就是栽培你。”
祝纓道:“老左,你哄人的本事越來越高明了,說得好順耳。”
左主簿正色道:“你還用人哄?”
祝纓對王司直道:“老王,你也别急。據我看,隻要是鄭大人答應了的事兒,他是極少食言的。我可為你問去。又或者,現在不問,你隻管靜候,做事的時候留點事,不功不過就是你賺了。到時候鄭大人要是忘了,咱們再設法提醒他。鄭大人的信用還是有的。”
左主簿連連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可是老王一輩子的事兒……”
祝纓道:“那我去問。”
王司直道:“拜托拜托。”
祝纓道:“你們今天也不用等我,我明天再問。等我從鄭大人那裡出來之後不要找我問。成不成的,我會找你回話。”
王司直道:“好。”
祝纓這一天沒再找鄭熹,從宮裡出來先不回家,繞道去花姐在的那個生藥鋪子。她在外面看了一陣兒,花姐戴着個單布僧帽在裡面分揀着藥材,仿佛一個學徒的模樣。她等花姐離開了,鋪子裡要上闆了,才踱了進去,要配點“點着了能驅蚊蟲的藥”。
多嘴夥計才要說話,就被掌櫃的止住了。掌櫃的道:“如今要這東西的極多,本鋪沒有存貨,小官人要,明天來拿,如何?包管好用。”
祝纓點點頭:“那行吧。哎,你們這兒怎麼還有和尚?别是合謀燒點香灰拿來騙錢的吧?”
忒無禮了!掌櫃的心裡罵了一句,仍然客氣地說:“怎麼會呢?小鋪小本生意、童叟無欺。那是金螺寺的和尚,來學些藥理的。”
祝纓道:“行,那我明天來取。”
他一走,多嘴夥計就問:“掌櫃的,驅蚊采點艾蒿不就行了?”
掌櫃的罵道:“傻子!沒見着嗎?這種不調的貨,又不差錢,嘴又欠,就得從他們身上賺錢!去,拿點艾蒿盤一盤,明天賣他個高價!”
………………
祝纓從藥鋪出來又去了楊仵作那裡,直呆到了要宵禁才匆匆跑回了家。家裡,張仙姑正在搓艾蒿編起來,一邊編一邊罵祝大:“你好快的手腳。”
祝大道:“還沒到時候呢,再過半個月,才是艾蒿長得高的時候!你現在就去搶割!”
卻是這兩個人依舊是原來的習氣,自己去采艾蒿來用,祝纓道:“要是不夠,我明天買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