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1頁)

  王雲鶴并不知道馮府的那一串事兒,問道:“什麼?”

  祝纓道:“花姐原本有丈夫的,喪夫無嗣,被宗族所逼,由婆母為她招贅了下官。後來……您也知道了。再後來,那位夫人逼嫁寡婦,花姐不從,就逃出了馮府。”

  王雲鶴是知道世情的人,已然明了,他的心裡不能罵馮夫人一句“賤人”,但也要說她一句“無知婦人”。對祝纓道:“尋到人時,落戶便是。”

  陳萌暗罵祝纓多事,祝纓卻是有自己的盤算,也是一絲不讓。陳萌憑着僅存的理智,沒有搬出親爹來壓王雲鶴。隻是苦苦哀求:“京兆,天子腳下,京兆治下出了這樣的事,風言不語不妥,不如壓下。且表妹已經殁了……”

  祝纓道:“你表妹殁了,與我花姐何幹?花姐活得好好的。”

  “你!”

  祝纓看着他說:“我要花姐。”

  “現在說的是王婆子。别的事兒,咱們能回去商量嗎?”陳萌苦口婆心,顧不得還在京兆大堂上,公然就說了私下的話。

  王雲鶴道:“本府自有決斷。”

  祝纓道:“京兆,下官多少與這件事有些牽連,還請京兆聽我陳情。”

  王雲鶴也點頭。

  祝纓道:“凡斷案,物證固然要緊,口供也不能不察。下官今天不但聽了王媽媽的話,還聽了珍珠的話。同一件事,要推斷,下官能編出八個故事來,但市井小民可以這麼做,朝廷公堂不能這麼做。

  珍珠的履曆是大理行文調的,與她說的合得上。花姐當年所謂認親,腳上有疤,與王媽媽說的也合得上。這兩件的口供、物證、人證,下官都見過,下官隻為這兩件做保。

  哪怕日後二人翻供,珍珠是自己放着好好的小娘子不做,她自己選的。花姐出逃,想必也不留戀那點富貴。對這二人,我不内疚也不虧欠。”

  王雲鶴點點頭。

  陳萌急了,還要說什麼。王雲鶴一擺手,道:“不必再言!”

  他能看出來疑點,但要細查,也隻能憑心斷。王雲鶴暗中摸了摸良心,也覺得古往今來,有一個程嬰也就足夠了。

  飛快地下了判詞,祝纓留神聽着,這玩兒也是個模子往裡套,一條一條的,隻要主官照着模子填,就能寫得很明白:一、王婆子瘋癫,但是自首,還死了,屍體發還埋葬。

  二、珍珠既然是冒名的,又沒有借身份行騙,又是殘疾,所以給她脫籍、免于處罰。

  三、花姐無辜被牽連,又不曾主動行騙,且已逃走,許其還京入籍。

  判詞上也寫明了王雲鶴采信王婆子的原因,除了祝纓說的原因,還有一點,“人命關天”,一般人是不會拿命來說謊的。如果有,以命訛人,那就不是常理可以推測的範圍了,除非有鐵證能夠證明死者說謊,就還是聽這以命為代價的申冤鼓聲吧。

  馮大郎想說,要為馮夫人正個名,王雲鶴的判詞裡又沒有提到馮夫人,更沒提當年的案子。他卡在中間手足無措。陳萌回過味兒來,對這個結果也隻能勉強接受,看了祝纓一眼,又别開眼去。隻有王婆子的丈夫當場大罵:“這個賤人!還埋什麼埋?野狗吃了算了!”

  王雲鶴見他果然“不通人性”心裡也是厭惡的,他對王婆子也難說她做得對與不對,終究有一點慈悲之心,道:“既如此,擡去義莊埋了吧。”

  祝纓垂眼看了看王婆子的屍首,道:“京兆,下官再添一點錢,給她火化了,尋個廟庵之類的供奉着吧。這人夜裡自殺的,怨氣大,看着死不瞑目。還是以佛法消解一下的好。”

  王雲鶴看了她一眼,祝纓腼腆地說:“下官幼年迫于生計,知道一些鬼神之事。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王雲鶴回憶一下她的來曆,道:“那就撥給你。”

  祝纓道:“下官隻出錢。屍首還是京兆府來收拾吧。”

  王雲鶴輕松了一點,一點淡淡的哭笑不得湧了上來:“你怎麼越來越淘氣了?”

  祝纓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王雲鶴道:“退堂!”

  祝纓道:“都宵禁了。還請京兆給開張條子才好行路。”

  王雲鶴歎了口氣,開始寫條子,他得寫好多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