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澤也笑,從懷裡掏了一張紅色的喜帖來遞給祝纓,祝纓也不看就塞進袖子裡,問:“正日子在哪天?在哪兒吃席?”
“寫着呢。”甘澤說。
祝纓新家離鄭府比以前近不少,不多會兒就到了,祝纓要付錢,甘澤說:“已經付啦。”
家裡三人出去看龍舟了,祝纓開了門,請他去坐,甘澤抱着祝纓那一份子節禮進了門。倆人到祝纓的房裡坐下,祝纓從窠子裡倒了杯茶,順手把他手裡的東西接過來放一邊桌子上,說:“坐。還沒說新娘子是哪兒的人呢?”
甘澤道:“就京城周圍的人。本是高攀不上的,不過因傳聞要采選宮女,他們急着嫁女,我才能娶得到她。”
祝纓一聽就知道了,甘澤這也是豪門仆人娶了外面平民百姓家的女兒。采選的消息祝纓也稍有耳聞,不過她問了楊六郎,楊六郎說這事兒并不是真的,她也就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居然促成了甘澤的一段婚姻。
她說:“新娘子願意就成。”
甘澤笑笑:“是。我也聽說仿佛沒有采選的事兒,女家着急,就怕有個萬一。進了宮裡多少年見不着親人不說,前程也不一定。雖也有些有志氣的進去,有旁的法子的都想躲上一躲。”
祝纓道:“無論如何,是件喜事。”
宮中采選這事兒跟祝纓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她家裡四口就沒一個能跟這個沾上邊的。街坊家裡也跟這個沒什麼關系,平日裡鄰居說這件事時口氣都輕松的,可見并不是什麼美差。不想進宮的人,能夠躲開了這一件事,那是挺不錯的。
甘澤笑笑,猶豫了一下,道:“因熟些,我有些話三郎聽着覺得有道理就聽,沒道理就當我沒說吧。”
祝纓給他續茶:“你說。咱們還用吞吞吐吐的麼?”
甘澤道:“今天這事兒吧……三郎還是上點心。我知道三郎一向有主見,不過,時候變了。”
祝纓點點頭:“嗯,今天幾位都是能人。”别人她不太清楚,邵書新的本事她是知道的。邵書新做事很平實,嘴嚴,賬做得不說天衣無縫吧,從賬面上還真看不出什麼來。
甘澤道:“三郎如今是官兒了,我依舊是個仆人,畢竟跟七郎看得久了——三郎,場面該撐還是要撐的。譬如今天,你有個小幺兒就比沒有強。府裡,侯府,夫人是郡主,也講點架子的。你再有本事,合群一點也比不合群要便利些。你有事,也要有幾個能指使跑腿的不是?”
祝纓道:“你是知道我的,從來沒使喚過人,弄個人到家裡來,是要住進來的。總得小心一點。”
“是得防着小人,多少人就是才一發達就大大咧咧,好些人都是叫不可靠的下人給弄壞了事兒的,”甘澤喝完了最後一口茶,說,“嗐,不知怎麼的,這就多了嘴。反正,你是官兒了,還不嫌棄我們這些微末時的朋友,我們心裡也高興。可你的架子也要有,别叫人小瞧了。人是膽氣的東西,一開始見你有架子就敬你,往後事事都順,一開始覺得你好欺負,他就總給你添亂,麻煩。我也是個小人物,最知道這些小人物的心,你當心。”
祝纓道:“多謝你提醒,我明白了。隻是他們幾位的底細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人家能有什麼樣的排場。譬如那位鄭公子,大人的兄弟,我的架子又怎麼能擺得過?弄得四不像,反而不如我這樣自在。”
甘澤道:“你也不用與他比。就說蔺、姜二位,也是才入京沒幾年的,以前也是窮書生,現在孤身在京,也同你一樣是賃房住的。溫嶽,我們以前見過的,比我們還小兩歲,他爹跟着侯爺出征死在外面了,叔叔伯伯也看顧他、侯爺也栽培他,他長大一點也跟着七郎,七郎給他安排在禁軍中,雖然在京中有房有地,他一個老母總病着,也是花錢得厲害,他是個孝子,也肯給母親治病。他自己過得就節儉。邵先生,他以前年輕氣盛,不幸栽了,上峰拿他填坑,官身都被剝了,家也抄了,是七郎撈的他,用了一陣兒,給安排進的戶部。也沒太多結餘。
你隻與他們差不離就成啦,官兒總要有個官兒的樣子才好,得有仆人有手下,事才能越做越大。你以後官兒大了,我們說起來臉上也光彩,有事也好求你。”
祝纓聽他說了這許多,已經有了點數了,笑道:“好,聽你的。新郎倌兒,你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了,快接着送帖子去吧。到了正日子,我一準兒把全家都帶上去吃酒。”
甘澤豪氣地說:“都來!叔嬸也來,大姐也來!”
祝纓将他送走,獨個兒在屋裡踱步,搭個架子這個事兒,她有點犯難。弄個生人到家裡來,第一得可靠,第二要精明,否則跟着出去不會來事兒豈不要糟?太精明了也不好,她自己個兒還有些事兒不能叫人知道。
祝纓撚了撚手指。
…………
後半晌的時候,那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回來了,一看門開着,張仙姑拍門:“老三,老三你回來了啊?”
祝纓開了門,張仙姑道:“回來這麼早?你沒跟着鄭大人看賽龍舟呐?”
祝纓道:“啊,吃了飯就回來了,鄭大人還給了些東西,都在我屋裡。他能抽出這空就不錯啦,不得陪他爹娘麼?”不止是爹娘,怕不還得有個舅舅舅母之類的。
張仙姑在外面買了幾樣時令的小玩藝兒也都抱到了祝纓屋子裡,看祝纓帶回來的東西。有上好的綢緞數匹、文房四寶、扇子、長命縷。扇子是把腰扇,張仙姑拿了一看,說:“比市面上賣得精巧多啦!”祝纓道:“我也能做!”張仙姑嗔道:“你現在還有功夫做這個?得空不得歇歇?”
花姐把長命縷拿來看,說:“比我的手藝好。”張仙姑就說:“你倆這是怎麼了?你們兩個也不專一做這些事的,非要與别人糊口的本事比。我看你編的就很好!”
花姐笑着對祝纓道:“長官賜的,還是戴上吧。”給祝纓在手腕上又系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