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5頁)

  杜大姐道:“我那舊的還能穿,在家幹活穿那個正好。”

  正房裡張仙姑探出頭來,說:“你那個也忒舊了,都有好幾個補丁了,我這兒還有件舊的,總比你的補丁少些。你先換了,髒的一塊兒洗。”說着,拿了身自己的舊布衣出來。這也是到京城之後裁的,擱朱家村,算好衣服。因為張仙姑近來胖了點,穿不上了,還沒來得及拆了改,就拿給杜大姐穿了。

  杜大姐忙把花姐的衣裳放到盆裡,接了張仙姑的,說:“謝大娘子。”

  “哎喲,謝什麼?快換了去吧。”

  祝纓見她們仨你一言我一語的,頓時覺得自己有點多餘。等杜大姐去換衣服了,張仙姑才對祝纓說:“老三回來了啊?見了王大人怎麼說的?”

  祝纓道:“我把王大人帶到咱們家田裡轉了一圈兒。”

  “哎喲!這可真是……”張仙姑看來,王雲鶴這樣的大人物、好官能肯往自家田裡去一趟,且是自己女兒能請得動的,是一件高興得說不出話來的好事。

  祝纓笑笑,也回房換了身居家的衣服,把出門穿的那套外衣拿到門外抖了抖土,張仙姑就接了過去,說:“我來,能少過一遍水就少過一遍水。”過了水的衣服容易掉色也容易破損。

  祝纓踩着雙木屐,穿着身夏布衣服,那邊杜大姐也換好衣服出來了。張仙姑以前的身量跟杜大姐差不太多,穿着倒還合适。她給張仙姑看了看,就接着洗衣服去了。張仙姑給祝纓使了個眼色,祝纓一拉花姐,兩人去了東廂說話。

  花姐看着院子裡杜大姐從井裡打水,晶瑩的水流從桶裡傾倒進盆裡,歎了口氣,說:“學醫,固然能幫一些人,卻是救不了真正受難的人。”

  祝纓問道:“怎麼這麼說?”

  花姐道:“今天……”

  慈惠庵是祝纓也沒看出有問題的正經庵堂,慈惠庵年載也長,也有一些廟産,來捐香油錢的人也多,足以維持正常的佛門活動還能有餘力施醫贈藥。沒有那些腌臜事,也會收留一些實在困難的婦女,比如杜大姐這樣的,做個工,抵個食宿。一旦有了個去處,比如到祝家做工,就搬出去。

  這樣的婦女,好些人有了積蓄之後也會再往庵裡再捐一些,或是添香油、或是造佛像、或是施醫藥。

  今天花姐沒有像溫母這樣的病人,她把家裡的事兒忙完了,依舊是去庵堂裡幫忙。不幸就遇到了一件難事。

  “有個付小娘子,前陣兒跪在庵堂前要出家。尼師問她來曆,她說家裡沒人了,求收留給一口飯吃。這樣的人,尼師見得多了,未必就是真的,也有出逃的。縱是家裡沒人了的,一時想不開想剃度,頭發一削就反悔了的也有,年紀又輕,思凡者不在少數。度牒哪裡容易得的?也不能平白就什麼人都收。尼師就說,先住下來試試,看看能行再說。”

  祝纓道:“今天出事了?”

  “對,”花姐歎了口氣,“今天,有人找上了門兒來,是她的丈夫。唉,她一見丈夫就要跑,她丈夫帶了兩個人要拿她回去。尼師說,清淨庵堂,不能叫男人亂蹿。可他們不聽,硬要說尼師是賊,窩藏潛逃婦女。庵堂裡又有香客、病人,不能叫他們這麼鬧着。我與杜大姐相幫着攔,也是攔不住。眼看要出事兒,付小娘子跑出去,一頭撞在了山門牌坊上,頭上老大一個窟窿。招了好些人看熱鬧。”

  祝纓道:“你去救治她了?沒救回來嗎?”

  花姐道:“救倒是救回來了。咱們庵堂裡,被打得半死的女人也不是沒救治過。尼師年紀大了,我就叫上杜大姐,我們兩個将人先擡回來治傷。尼師情面大些,看的人都說付小娘子的丈夫不講道理,巧了溫大娘子也來庵堂上香,溫大郎帶人陪她來的,總算把局面穩住了。”

  祝纓道:“那明天遇着他我要謝謝他為你解圍了。那個男人說自己是付小娘子的丈夫就是了?這樣的騙術多得是!拐賣婦女的,幾個人一夥,說自己是抓逃家婦人的,看的人就不會管這樣的‘家務事’,其實是拐子呢。”

  花姐苦笑道:“還真的是,兩人一打照面,付小娘子自己都認了是她丈夫,求尼師救自己。他們家原本還能應付的,都是正經人家,不幸丈夫染上了賭瘾,一點家産輸得精光,就想把妻子典給一個生出不孩子的老員外生個兒子,好還他的賭債。付小娘子說,自己總算也是識點字、知道點禮的婦人,不該被這麼對待,孩子也沒要就跑了。”

  “孩子?”

  “嗯。有個兒子,要不人家怎麼肯要她呢?她已生了個兒子,看着就是能生的樣子嘛!”花姐陰着臉說。

  祝纓道:“那現在呢?”

  “唉,跟她丈夫來的兩個人是老員外的管家和家丁,一看這樣,就說人也不要了,叫她丈夫還訂錢。她丈夫不肯,必要把妻子帶回去。我看是還想再把付小娘子賣一回。真要賣了倒好了,從此與這個賭鬼兩不相幹,哪怕給人當奴婢呢,遇着差不多的主家,也能活下去。就怕這樣典來典去的,付小娘子這輩子就完了。小祝你說,付小娘子這樣的,該怎麼辦呢?再逃一次,又要怎麼逃呢?”

  祝纓沒接這個話,問她:“孩子呢?”

  花姐一怔:“沒問呐。付小娘子說,兒子總是他們家的人,孩子爹還在,家裡也沒餘錢,總不至于出事吧?”

  祝纓“嗯”了一聲,也看杜大姐洗衣服。這樣的事情不至于處處都有,但也不罕見。丈夫要把妻子捉回家,或者典賣了,也就嶽父家還能争執兩句,官府都是不管的。非但不管,丈夫要與人争回妻子,官府還得判他赢。明知道她回去是火坑,能做的也就是“訓誡”這個丈夫要善待妻子而已。

  這個道理花姐也知道,她說:“我隻好盡力多拖幾天,給她的身體養好些。可要怎麼逃呢?她逃了,再賴上尼師,也不能這樣對尼師呀。”

  “這小娘子的父母兄弟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