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姐去開門,才打門開打,話還沒問出口便被人一把揪了出去:“小賤人,你果然躲在這裡!”
祝纓與花姐面面相觑,祝纓按住了花姐,搶步出去,還是慢了一步。祝大整日也沒個正事,在外面與鄰居閑聊到晚飯的時候晃回來,正看到自家門口圍了一群人,還有人要搶“他家的仆人”。祝大急了:“哎!你們幹嘛呢?!!!跑别人家搶人來了?!!!我花錢雇的人!!!左右街坊,來幫個忙啊!!!”
這是一個常年喊叫的神棍,近來養得好了,愈發氣韻悠長。左鄰右舍聽了都出來,也有帶壯仆的,也有拿棍棒的,也有叫裡長鄰長的,給飯前增添了許多的熱鬧。
祝纓就不急着出去了,先聽張仙姑出去問原委。原來,這是杜大姐的叔叔帶着她的“丈夫”,來找人了!杜大姐以前在尼庵出門少,最近因付小娘子的事鬧得熱鬧,她跟着花姐被人看到了。好心人告訴了她叔叔,她叔叔打聽一下路,找上門來了。
杜大姐的“丈夫”說:“我可付了十二貫的聘禮的!我們鄉下人家,這可不容易!”
祝纓一看這貨,都有白頭發了,胡子亂七八糟的,他不但瘸一條腿,一開口還少了幾顆牙。不但髒,他還長得醜!心說,杜大姐不是什麼美人,人家也是整潔幹淨。這是個什麼東西?哪個豬窩裡爬出來的?
杜大姐的叔叔則說:“這位大娘子,不是我們想訛人,的的是我的侄女兒!她爹娘死了,我想給她找個歸宿,這能有錯嗎?”
張仙姑可不吃這一套,裡面杜大姐嘴笨講不出理來,往祝纓面前一跪,外面張仙姑先開腔了:“吃絕戶啊你?!她爹娘兄弟怕不是你害死的吧?好奪她家的田、再把她賣一注錢!你好歹給人家留一把骨頭吧!不嫌造孽不怕下油鍋!”
祝大心裡,自己家的仆人,已經花了錢雇了來,已經給她做一身衣裳還打了幾件家具的,那可不能叫别人給帶走了!他也嚷了起來:“喪良心的!你給她找婆家,還是給他找老公公呢?打量着沒二年她就能守寡,你還能再賣二次是怎麼的?”
鄰居們大開眼界!
平素裡,他們背後也會說,小祝大人和朱大娘真是一對璧人,模樣也好、也有學問,老兩口卻是有些粗俗。但是因為他們說話風趣,也就多半與他們打趣。現在才發現,這二位一開口,粗俗之外竟還有點别的東西。
裡面,祝纓歎了一口氣,對花姐道:“大姐你随我來,我有個辦法,隻好先救杜大姐了。”
兩人進了西廂,片刻即出。花姐努力繃着臉,祝纓道:“各位鄰居熱心,裡長鄰長受累,我家遭遇不幸,可不能叫人說我扣了别人的侄女、妻子,我要往萬年縣一趟,将此事斷個明白。”
鄰居都說:“好!”也有要陪她去的。也有說“大理寺的官,能叫官司難處了嗎?”
祝纓伸手拉起了杜大姐的手腕:“你也來。”
一擁而上,連杜家人一道到了萬年縣衙。
眼看宵禁,萬年縣令都回後衙要吃晚飯了,又來了這麼一出,他隻得重新穿戴了出來。那邊祝纓先報了自己的官職、姓名,萬年縣令正六品,祝纓從六品,兩人差别不算大。他和氣地對祝纓說:“祝丞既然是官員,有事何必親至?”
祝纓苦笑道:“下官也想派個仆人拿個帖子應官司來的。可下官居官不久,這不才得一個女仆來伺候家母家姐,男仆未及覓得,這便來了是非。”
杜家叔叔、瘸腿“丈夫”見祝纓與縣令說話和氣,心裡已然怯了五分,但是一個十二貫是掏空了家底還借了親朋,還要新婦持家生孩子伺候自己還債,不能打了水漂。一個是已經收了人家的錢,不能不“交貨”。都跪了下去,哆哆嗦嗦,一個說:“兄嫂死了,我嫁侄女,是行善。”
一個說:“孤苦一生,聘一個妻來暖被做飯,傳宗接代。”
萬年縣令要再問杜大姐,杜大姐隻管磕頭。
祝纓道:“唉,她父母死了雖然還沒到三年,不過呢,回去再停個半年也就出孝啦。甯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你們兩個,誰将她欠我的債還了,就把人帶走吧。”
“債?”萬年縣令也驚了。
“一百貫零二百一十八文。”祝纓眼也不眨地說,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張紙,上面寫着些字。杜大姐的叔叔這一頭也看不到,她把這張紙呈給了萬年縣令。
萬年縣令展開一看,确實是一份非常合乎規範的契書,借方是杜大娘,不識字,印的手印畫指節。貸方是祝纓,簽字畫押。證人是花姐,簽的是朱大娘的押。
杜大姐悄悄地衣側把手指上的紅印擦掉,眼中含淚看着祝纓。萬年縣令道:“杜氏,你上來。”命驗了杜大姐的手印、量了指節的長度,當然是吻合的。
萬年縣令拿那一紙契書,對另兩人道:“你們二人,誰付一百貫?”
一百貫?
二十貫夠當年的張仙姑扭頭就走不管丈夫是不是要被砍頭的。杜家叔叔雖有點薄産,全賣了也沒有一百貫!但是他已經收了瘸子十二貫了,怎麼也得再掙紮一下,他說:“大人,您看這丫頭,她像是能借這麼多錢的人麼?誰肯借這麼多錢給她呐?!”
祝纓道:“是一百貫零二百一十八文,半個子兒也不能少!是欠不是借。大人,一個奴婢,七貫,貴點也就十貫。買人不貴,養人貴!她是家姐施醫贈藥時遇到的,說能幹活,卻是有病。人嘛要,來都來了,不能看着她死,隻好治一治,藥材用了不少,不多,零星花了十九貫九百零七錢。大夫也得錢,家姐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請得動的江湖郎中,她心好,咱們意思意思收九十三文,湊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