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也就說了一些為官條目,背這些她是極熟的,又特意把“棄官”的事單拎出來說:“諸位想明白,朝廷設官,不是為了與人取笑的。”
底下面面相觑,有些人并不吭氣,想再看看情況。
祝纓緩了一口氣,又說:“我再講明白一點,官員之父祖三代、籍貫姓名,一一在檔。有怕黑或是别的突發原因的,現在退出,我也不算她違例,依舊與她一分盤纏。也不要她去過下面的試煉。
如果去了試煉,臨授官前又反悔的,她同父的兄弟想要選官,也是要報父祖的名字的,我可記下了。大理寺容不下這樣戲弄自己的人家。如果授了官,又熬不住,她祖父的名字,也在這裡了。已婚者之父與夫亦然。
半個月來諸位也該看明白了,這件事不止大理寺,吏部與禮部也一同監場。想想我這話的份量。
不要因為一時抹不開面子,不好意思說自己怕黑,就強撐下去,卻又撐不到最後,反而誤人誤己。
你們能考到現在,你們的學識、教養,都是有目共睹的,并沒有缺失。隻是因為我要選的是獄丞,才有些微不合。
現在我再問一次,有沒有退出的?”
王雲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對範紹基道:“如何?”
範紹基道:“幸虧劉翁不在!”
王雲鶴笑得愈發高興。
那邊,祝纓又說:“現将名次排出,諸位今天可以回去再想一晚,明天還肯過來的,咱們進黑屋,見真章!如果想回的,請看這裡。”
她準備了一堆的銅錢,都是嶄新的制錢,用漂亮的紅繩串起來,在繩結的地方用紅紙封住,用大理寺的墨印蓋上。每貫錢都配一件紅色的帖子,裡面寫着某人,試第幾名,因朝廷官位之有限,不得不錯失淑女,十分遺憾。名字的地方空着。
她如此行事,當時就有些人上前領了紅封走人。走的時候卻也都沒有得意之色,有些覺得滿意、達成目的的,也要對她深深一禮。再與陰、董二人行禮,又到王雲鶴面前一禮。
這一天結束,大部分人仍是留了下來。
也有人說:“我們早已準備好了,不如就請現在開始!”
祝纓道:“說了到明天,就是明天。諸位請回。”
等人走了,王雲鶴問道:“大理寺批了你這麼多的錢嗎?”一聽王雲鶴問到了這裡,陰、董二位也不溜了,都好奇地留了下來,說:“别花用太多,叫同僚說閑話。以後還要相處的。”
祝纓道:“還好,我寫了個請示的公文,大家都沒為難我,也批了。”大理寺現在的餘錢都是她搞出來的,當然愛怎麼花就怎麼花了。
陰、董都感慨于她的“好運氣”“好人緣”,竟頂着直面王雲鶴的壓力,等祝纓一道離開。
後一天,于祝纓,是去把人關進小黑屋受驚吓,問刻薄問題為難人,這缺德事她頂樂意幹的。缺德前更缺德的是讓人先親筆寫個“已經知道規定,考中也不棄官,棄官願意接受後果”的保證書,連送考的父兄、丈夫都簽字畫押。
她挺輕松地先去應卯,在皇城門口就被禁軍的校尉說:“小祝大人,憐香惜玉呀!”路上,又被熟人說:“三郎,有點君子模樣啦!”到了大理寺,大家就不客氣了,說:“小祝,好人呐!”
祝纓莫名其妙:“幹嘛呀這是?”
大家都笑,也沒人追查她花了遣散費的事兒。
等鄭熹從朝上下來,裴清又拍一拍祝纓的肩膀,說:“大理寺就該有這樣的風度。”冷雲也說:“哎喲,你是不是能吃好多喜酒啦?”
鄭熹則笑得十分含蓄。
女丞這事兒,在朝廷上不大,但是民間談資十足,祝纓發一手遣散費雖有不夠威嚴的說法,但物議頗佳,都說辦的還挺漂亮。民間大多說說錢新、帖子好看,朝上的人精頗有幾個能看出這其中的善意的。陳相、施相都拍拍鄭熹的肩膀,說他“得人”。鐘宜也很說:“倒是會做事。”
祝纓的請示一向批得順利,今天是尤其的順利。
鄭熹放她:“快些把這些給我了結了!還有事要你去辦呢!”
祝纓道:“不會耽誤這裡的正事的。”
由于已經缺德過一回了,再次缺德大家也習慣了。這一天,祝纓一到場就發現,四十一個人現在隻剩下十三個願意進場的了。其餘人也各有“怕黑”的理由。祝纓也不計較,仍然是發了錢和帖子,對他們說:“人的一輩子是很長的,不要因為這一次的不快就耿耿于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