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長長歎了口氣:“段嬰進京了,名頭可大得很。就這幾天,有人說他跟您有仇呐?”
鄭熹嗤笑一聲:“一個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罷了。”
“噫!當心人家明年拔頭籌喲!聽說天份極高,還肯用功。”
段嬰樣樣出色,明年春天考個試,肯定不用像祝纓這樣的考明法科,人家得考進士科。到時候就不止是京城聞名了,得是天下皆知的青年才俊了。
鄭熹十分惋惜地看了一眼祝纓,口上卻不屑地道:“不過是一個從小衣食無憂可以安心讀書的你罷了。”
祝纓道:“這話怎麼聽起來奇奇怪怪的?不說這個了,給我幾個名字吧。”
“怎麼?想造冤獄呐?還是要揪人尾巴?做得太明顯了可不好。”
祝纓笑笑,道:“有什麼段家親密的朋友,或者五服、三族内的在京的親屬沒有?我幹嘛主動動手呢?”
鄭熹拉開抽屜,拿出一張紙來,問道:“怎麼?又憋着什麼壞呢?就在這兒看。”
“我這麼好的一個人!”祝纓抗議道,把紙上的内容背下了。這上面也就五、六個人連同簡曆,想來段氏的姻親不止這些,不過鄭熹不再給,她也不好意思多要。
看完就告辭了。
她回去要做賬。幫鄭熹當然是要幫的,不過她不跟金良似的,金良做了官兒還是忠仆,她就不是了,她先保她自己。大理寺在她手中經了多少事兒,件件有迹可查。在大理寺的本職公事上,想拿她的錯處是幾乎不可能的。實在不行還能一把火把檔都燒了,有種讓他們查去!
但是這兩年她搞得有點大,經手的财物有點多,雖然給同僚們謀了不少好處。其中有許多都是與錢财有關,她還得給鄭熹再多撈一點。賬雖然不怕查,架不住跟外面的商戶還有點牽連。
她要再布置一下,保證誰要借她的賬生事,多少得牽扯出幾個段家親友出來。如果段家人不來找她的麻煩,那這一筆就算揭過了。
她是拿了把刀等人來往上撞,所以鄭熹左等不見她動手,右等也不見她動手。心中不免納悶,又拉不下臉來問。
就在鄭熹的疑惑之中,乞巧節又到了。
………………
乞巧這天,張仙姑、花姐、杜大姐在後院裡擺香案,後院十分寬敞,她們也很盡興。祝纓抱着手在一旁看着,花姐要拉她來拜,張仙姑也有點期望的看着她。祝纓卻連連擺手:“我要什麼‘巧’?我還不夠能幹的?”
花姐道:“也對!”
杜大姐道:“三郎也不該拜織女呀。”
張仙姑噎了一下,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祝纓道:“你們玩。我去看書。”
她還住在前院,放下紗窗,将燈點着了,慢慢翻看着賬簿。她不能保證自己的賬“毫無瑕疵”,查賬的時候“毫無瑕疵”才是有問題的,真正的“毫無問題”是每個破綻都有正常的解釋,或者有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
她現在做的就是這個。
她很警惕,覺得這個段家不簡單。二十年過去了,當年許多事都說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些事情現在想查的話還是能夠窺到一二的。比如當年舊檔。各衙司各部每過數年都要輪換、淘汰掉一些陳年舊檔。有些不是密檔的東西稍有門路的有心人就比較容易弄到。
當年那件事,為什麼鄭熹那樣一個人都不得不撕破臉?這事兒随手拉個小吏就能回答一二——某事,限七日内辦妥。想整你,我就卡在第七日下午給你簽了。開心不開心?驚喜不驚喜?沒拖超期呢!
想拿着這件公文去辦下一道手續?天都黑了,人都走了,你等明天再找人吧。
所以京兆府雖然與祝纓也有過些小小的不愉快,最終上下都很喜歡她,就是因為在她這裡“七日内”,經常是當天就辦好,至多到次日或者第三日。實在困難的也及早告知,讓對方早做準備。
段家就那麼卡着,在不太明白的人看來,就是兩家關系還沒有那麼好,可也沒有那麼的明着動刀子。實際上,救兵如救火。可以沒有什麼傷亡就拿下的“完勝”,你得變成“慘勝”。是,都勝了,但你“慘”了。回來說話就不硬氣了。
能幹出這種事兒來的,至少不是個傻子。她得防着點。
然後又翻出來一份鋪子的房契,祝纓彈了一彈:“輪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