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了呀?”
楊六郎道:“也不能說都知道了,我這不是消息多一點麼?我看段太常也沒臉把那事兒挂嘴邊兒上,他們家總說自己詩禮之家,就這麼養小老婆私孩子的?不能說。你們鄭大理呢,所性又太大了點兒,把人爹娘氣壞了……”
段弘、段琳的爹娘受到驚吓陸續染病身亡,這才是一件大事,爹娘一死,兒孫丁憂。等守完了孝,京官好位子早沒了,鄭侯出征又回來了。中樞就很有默契地把段家踢走到地方上任職了。那麼好的官職,憑什麼就非得留給你呢?
祝纓心道:當年如此,現在恐怕也如此。相幫不會幫太多,有好處的時候誰也不會手軟了。
口上提醒楊六郎:“新官上任三把火,悠着點兒。”
楊六郎心道:你這是在背後說他的壞話呢。我才不怕呢。
他此時還不知道,遇到一個想幹出業績的上司,底下的人會有多慘。
祝纓對段琳是有防備的,楊六郎沒有。一出正月,楊六郎連串門說消息的力氣都沒有了——段琳開始幹活了。
他回京之後先是安家,然後是熟悉情況,再把應酬交際揀起來、太常寺的事務熟悉了。正月一過,情況摸得差不多了,二月他就開始卷起袖子幹活了。他有在地方上的經驗,做事極有條理。原本的巫太常是個得過且過的主兒,雖然有制度卻愛糊。段琳一來,先定權責,再讓各人動手,光是統計舊檔寫種種章程就要了楊六半條命。
楊六郎原本四處撒歡兒,現在天天累得像條老狗。
祝纓冷眼看着,段琳這個太常做得已然不錯了,比鄭熹也不差多少。段琳又沒有針對鄭熹,鄭熹也不去針對段琳。就在隔壁的兩個地方,依舊是老死不相往來。
鄭熹現在最想做的,是把祝纓的散官的品階提到朝散大夫。理所當然地,被政事堂的三位相公有志一同地打了回來。
三人甚至沒有将此事上報給皇帝,都說鄭熹是胡鬧。因為朝散大夫是個從五品下的品階。所謂“滿朝朱紫貴”中的“朱”,是能穿朱衣的品階。
一個二十歲也沒什麼背景、沒有立下任何大功的小官,鄭熹你過份了!
王雲鶴特意把鄭熹叫了過去,與他一番長談,告誡鄭熹:“不可揠苗助長!我知你惜才愛才之心,然而弱冠之年為朝散,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功勞?他有什麼不得不賞的大功麼?勤勞能幹?公忠體國?僅憑這兩條,誰又不是呢?所有的人都是在熬年資,他怎麼能夠例外呢?他是定國安邦了,還是救駕有功?抑或是力挽狂瀾?
你這些年給他積累的年資已然夠多、他升得也夠快了!你這樣的破格,是将他置于危險的境地。你自己也是培植私人,視朝廷官職為兒戲!一個段琳,能讓你如此進退失據嗎?
人怎能無私心?但要有個度。”
鄭熹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他知道,王雲鶴也把他的盤算看出些端倪來,但是王雲鶴的話太正了。讨論得聲音再大一點,祝纓就得成個靶子了,自己的算盤就更打不響了。且陳巒、施鲲也不同意,可見此事他确實是操之過急了。
更讓鄭熹不悅的是,祝纓的提升被壓了下來。段家另一個人段智又被調進京城了。
段家老夫妻生了五個兒子,段智是老大,段弘是老二,老三段琳就是現在的太常。愛妾死了,父母病了,段弘一個沒扛住,也病倒了,比父母稍晚一點,他也死了。段弘死的時候沒孩子,段智就把自己其中一個兒子過繼給了弟弟。然後一家子一起回家守孝去了。
現在段琳回了京城任太常,第四、第五的兩個兄弟還在外任上,大哥段智先回京城了。任的是個從五品的閑差,他正好有了朝散大夫的銜。
鄭熹點一點自己手裡的人,父親那些老人不算,他自己攢起來的幾乎沒有過三十歲的。國家承平,也沒什麼人能有大功。祝纓參與過大理寺的幾件大事,已然算積累了不少功勞的人了!如果祝纓拿不到從五品,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他得帶着手裡這幾号六品及以下的官員,如何防得住段家人?
鄭熹歎了口氣,看來,還得回去跟父親再商議商議,家裡的門生故舊他還得繼續接手。
…………
鄭熹沒有把寶都押到祝纓一個人身上,在他拿出備用計劃的時候,祝纓卻出事了。
四月的一天,有禦史上本,彈劾祝纓。
祝纓長這麼大竟能挨上了禦史單本的彈劾,她自己都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彼時她正在大理寺内,核着京兆府的案子。京兆府就這幾個月鬥毆事件頻發,鬥毆的多了,重傷、打出人命的案子也就多了一點。這樣的案子京兆府審完了就得報到大理寺來。祝纓看了看上面的簽名,自己認識的幾個熟人也都還在京兆府幹得好好的,隻是頂上面的那個人換了。
她還是照着王雲鶴在京兆府時候的舊例辦,優先給京兆府的案子複核。大家都還是要在京兆生活的,跟地頭蛇處得好點不壞處。
正批着,外面忽然有人跑了進來:“小祝大人!小祝大人!不好了!有、有人彈、彈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