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歎了口氣,說:“拿個羅盤來,我去找。”
其實她還記得一點。以前祝大帶她上過幾回墳,雖然将近十年了,山裡樹木雜林又長了一輪,不過大緻地形還沒太變,試一試,應該能行。
她托着羅盤,手指掐算,口中低低地念了兩聲,然後轉着羅盤就往山裡去。祝大等人與鄉民都跟着,小江和小黑丫頭也好奇地跟在後面。走了半天,祝纓在一處停下,說:“這兒應該有一個。”
祝大道:“我記起來了!是有點像!這棵樹長大了好些!哎,這個疤還是我那回不小心砸上去的。我家墳呢?”
朱二郎低聲道:“老爹你多少年沒來了?”小十年過去了,下雨墳包都得打平了,您還想找呢?
朱家村的人攜着鐵鍬之類,往下挖不多深果然掘到一副朽爛了的薄棺,裡面的屍身已化為泥,骨架也爛得不太全了。張仙姑拿了個布袋交給祝大,祝大嚎啕大哭,邊哭邊去揀骨頭。
祝纓又托起羅盤,再尋第二處。一氣掘了四、五個不大看得出來的墳包,數一數,什麼曾祖父母、祖父母。祝大前妻,即她的“大娘”,還有大娘生的兩個哥哥,都摸了出來。一袋一袋地裝好,又把原處填平。
朱家村的人咬着指頭,有人落在後面低語:“神漢仙姑兩口子都是樣子貨。看不出來,這老三真有點兒邪門的門道。”“噓……别提。”“知道知道。”
祝纓突然回頭,說:“嗯,這兒的事兒我都知道。”
驚得他們都住了嘴,不敢再多說話。
祝纓把羅盤順手往袋子裡一扔,心說:不知道陳相他們做了什麼,這樣下應該能鎮得住了。
她是不怕有人揭她老底的,但是如果揭破得太早會誤事。她這身份來曆的事兒,根子在朱家村,朱家村的人不亂說比什麼都強。陳相他們做初一,她再做十五,此後不再跟朱家村有太多的交集,事情也就過去了。
回到了村裡,一邊架起柴來燒骨灰,祝纓對朱家的長者說:“今年村子裡,稅上有什麼難處嗎?”
“哎?”
“等會兒我就回縣裡了,還得趕路赴任,會再見一見縣令。村裡實在有什麼難處呢,我跟縣令說一說,成不成的,是我一份心意。”
那位長者張大了嘴,深吸了一口氣:“哎喲,我就說三郎打小看着就是個大氣的人!”
朱家村還欠一點租子,以前是于妙妙的娘家能通縣裡的天,于妙妙死了、于平也死了,朱家村确實有點難。縣裡一旦往下攤派,朱家村以前攤得少或者不攤,現在就攤上了。
祝纓道:“好,我知道了。”
朱家村的人忽然就變成了祝纓的“父老鄉親”,各家翻箱倒櫃地給祝纓湊骨灰壇子。長者十分留戀地說:“不如把太翁的骨灰留下來,咱們修個墓,這裡有的是人看守哩。”
祝纓道:“那不幹正事啦?還種地呢。我家這些個啊,以後會帶京裡的。我在京裡還有些田地,足夠安葬他們的。”
爾後又在村裡設了一回宴,算作遷墳的宴,又讓人去縣裡拉來酒肉,請大家又大吃了一頓。
父老鄉親們淚眼汪汪地送她一行人出村,老翁說:“可常回來看看呀!”
“隻要有機會,”祝纓說,“幹娘和二郎就托付給大家夥兒啦。”
他們都說:“放心放心!二郎悶聲不吭的,也是個守家的好人呢。”
祝纓笑笑,扳鞍上馬,帶着家人走了。
離了朱家村沒幾裡地,張仙姑把她叫到車邊,問:“你還真給他們說話呐?!!!”她年輕時在朱家村可沒少受欺負,至今堵着氣。之前是為了遷墳、為了女兒的“案底”才忍了的。
祝纓道:“說話算數嘛!還得叫他們看墳看屋子呢。咱們以後真路過了,也還得來給幹娘供一碗飯的。”
張仙姑嘀咕道:“那就這一回。你别老惦記着,我瞅着你怎麼要成濫好人了?”
祝纓道:“我是不記仇的人麼?”
她到了縣城之後,把朱家村的難處跟縣令提了一下,縣令道:“唉,今年是有些艱難。”
祝纓知道今年年景并不算差,說是艱難其實仍然是有商量的餘地的。她說:“這回晚輩離京并不單是晚輩一個人的事兒,前輩翻翻邸報,與我前後腳出京的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