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5頁)

  祝纓的信看起來是分幾次寫的,每次都有數頁,攢成了厚厚的一撂才給他發過來。鄭熹頭回收到祝纓的信,感覺頗為新奇。

  祝纓也不對他訴苦,隻說趣事。為了讓他寬心,告訴他自己鬧的笑話:原以為汪縣令藏奸,沒想到他是說真的,語言不通真的是件大事。

  她自己學方言很快,到了縣城,薅一個本地官學生來讀書,沒幾天就學會了。跟她來的人可倒了大黴,花姐和祁小娘子能學幾句日常會話,其他人日常就還是家鄉話。

  本地人的官話極糟糕,但是“他們以為自己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官話……”每每雞同鴨講。祝纓也是在杜大姐幾次買菜買錯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她認為很簡單的事,在别人那裡真的是大問題。她已盡力去理解别人,但是有時候這種理解還是不夠。

  鄭熹大笑!他不擔心祝纓了,語言不通,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治理的大敵!語言不通,就意味着又聾又啞。祝纓學方言毫無障礙,這最基礎的一關就順利通過了。

  事實也是如此,祝纓聽得懂而裝不懂,往縣城各鋪子裡每天随機挑一個,進去,好奇地看着當地各種土特産,手藝活,離開的時候還會購買一點東西帶回家。有時候騎着馬,出城慢慢地走,關城門前回來,順手摘兩朵野花。

  她也漸漸了解了一點福祿縣的情況。

  在這裡,窮人飽是不可能吃飽的,餓好像大部分人又不會餓死。物資匮乏,又還能将就着活。偏偏又有許多别處新鮮的東西。窮,又沒有窮死,富,有人是真的富。城池周圍一片田園風光,出城不用一百裡,就是蠻荒景象。

  連縣學的學生官話都說不準音。因前任跑到府城裡居住,公廨田都交給下面的人打理,現在公廨田的事也還是人家在管,這是沒辦法挑理的。縣中的許多事物都是如此!縣令不管,就是朝廷不管,你不管,别人難道不過日子了?還得謝謝人家維持秩序呢!

  縣城裡,路邊小販甚至不用銅錢交易,完全的以物易物。

  京城也會有部分的以物易物,一般是用米或者布。但是福祿縣不同,在這裡,米或者布隻是一個衡量的标準。他們用這兩樣東西估個差不多的價,然後就直接把貨物交換了!拿肉換酒、拿果子換絹花等等。

  又有方言,過一條河、翻一座山,說的話就似是而非了。不能說完全變了,但又彼此聽得不是很懂。

  到了福祿縣,因為前任縣令不大管事兒,緻使縣中許多事務為當地的小官小吏以及士紳把持。現在祝纓這個縣令反而像是被架空了。到了的頭一天,大家來拜見她,并無人向她彙報什麼事情,一切都是太平無事。頗有點讓她“垂拱而治”的意思。

  這與祝纓的計劃不謀而合,她也就不動聲色先窩着。她的家人卻有點沉不住氣了。

  祝大和張仙姑的本意是到一個遠離京城的地方躲一躲,好好地過日子。一路走來雖累卻又有幾分威風,兩人心思也就活絡了一點。以他們的經曆,回憶當年縣令的威風,以為自己一家到了福祿縣也是個土皇帝的存在。

  真到了福祿縣,兩人心都涼了半截。

  福祿縣的方言就與州城、府城又是一種不同!别說他們了,祝纓都得現學。縣衙是空曠的,家具得現攢。才到了福祿縣沒兩天,祝纓就開了個路引,把鄭奕派來的大車連同車夫都打發走了。

  若大一個福祿縣,“自己人”就隻算下自己一家,祁家父女、侯、曹、吳、杜,一共十口人。别人說話他們也聽不太懂,更不要提聽他們的吩咐了。

  祝大和張仙姑也抖不起來了,連着數日都在後衙裡忙着安排家務。在京城的時候,家務有祝纓安排,現在他們倆也不能讓祝纓親自到街上買水缸、買鐵鍋不是?

  他們又花了小半月的時間,才将後衙收拾得勉強有個家的模樣。再回頭看祝纓,她在這段時間裡,竟是什麼事都沒有做!閑來無事就換身便服往老街上随便找個地方一蹲,心情好了就上茶樓裡坐一坐,有時候還讓姑娘唱兩句小曲兒。逛街回來還給祝大捎件藍布小坎肩穿。

  老兩口面面相觑。

  祝大道:“我去跟她聊聊。”

  張仙姑道:“你能聊個什麼?!”

  “那你能說個什麼?”

  張仙姑道:“要我說,叫花兒姐跟她聊聊。她們兩個都讀過書哩!”

  “我也讀過哩!”

  “花兒姐教的呢。”

  “我是她爹!”

  “我還是她娘呢!”

  兩人拌了一回嘴,祝大最終妥協,回去擦骨灰壇子了,張仙姑便将事情托付給了花姐。

  花姐内心也是很憂慮的,在京城的時候,祝纓是何等的進退自如?大理寺那樣的地方,與種種大案、各路權貴打交道,祝纓都能應付得很好。不過數年,在京城家都安下了。可是到了這個遙遠的福祿縣,祝纓一連這些天都沒個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