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連最碎嘴的衙役也不敢戲笑問她老人家居然會說方言,是不是同鄉、是不是跟他們開玩笑了。
别說他們了,祝纓親娘也不知道她已經會說些當地方言了。老兩口看女兒遊刃有餘就高興,哪怕他們聽不懂祝纓說了什麼,也歡欣鼓舞地跟着女兒下鄉去了。
…………
祝纓騎馬,張仙姑和花姐坐着車跟在後面,祝大坐在車轅上。
兩個衙役敲着鑼在前面開道,其他人跟在後面。
祝纓的第一站是個離縣城不遠的村子,她命衙役敲着鑼在村裡喊:“縣令大人下鄉,無論貧富貴賤,有何冤屈都可訴說!有不和之處都可調解。”
她就在村裡曬稻谷的大土場上坐下,面前擺一張竹桌,一個簡易的公堂就形成了。
一村的人都在土場上聚着,幾個穿着體面的中老年男子上前拜見。祝纓以方言道:“老人家是村中寶,快請起。”
村民們也都驚訝了起來。祝纓親自把幾個老人扶起,讓人給他們搬了座兒,然後才說:“我奉陛下旨意,朝廷政令來為官一方,怎麼能不管事呢?”
她與村民們的對話都以方言進行,祝大和張仙姑初時看着熱鬧,久了也聽不懂這熱鬧就沒意思了。兩人慢慢挪了出來,想走走散散步,張仙姑眼尖,突然看到了兩個藏藍道袍的身影,她吓了一跳,走了過去。
相距十步的時候就看清了,竟是小江和小黑丫頭。
小江和小黑丫頭上前兩步,對二人行了福禮。祝大不知道怎麼跟年輕姑娘說話,張仙姑道:“真巧啊,你們也來看熱鬧啊?”
小江道:“大娘子,我是自己跟過來的。先前我做錯了事,惹祝大人白白操心了,我為他做事來抵就是了。”
“哎喲哎喲,不用不用!什麼都不用做,你自己個兒好好過活就行了。你瞧,連我們也都沒什麼正事幹哩。咱們連這兒的話都聽不懂,做什麼事呀?”
“我聽得懂,”小江脊背挺直直地說,“我講給您聽。”
她慢慢地把土場上的話翻譯給張仙姑聽,祝大聽着每句話都成句子,意思也通暢。奇道:“你會這裡的話?來過呀……”
“沒有。”
“現學的啊?那可真是了不起。”
小江道:“并沒有什麼了不起,學不會就死,也就學會了。”
張仙姑愕然:“這是什麼話兒說的?”
小江道:“人能裝聾作啞,不能真的又聾又啞。害,我接着跟您說,那個藍衣服的是哥哥,綠衣服的是弟弟,都說分家的時候不公平,對方占了便宜。祝大人就叫他們互相帶着老婆孩子交換搬家……噗,他們都不願意。祝大人要給他們重新分家了,原來并不是真的要他們搬家……”
小江慢慢給老兩口譯着方言,心中也漸有了想法:他并不是個冷酷的人,對那可憐人也多有回護。那賣珠人家的事,是我失了計較,不好代她攬事。
她的心裡一陣的難過。仍然硬撐着,不肯就走了。
花姐在一邊看了一陣,也從土場挪了出來尋老兩口。
隻有祝纓還在土場裡,依次與這村裡的人家交談。斷一些雞毛蒜皮的案子,分家都算大案,其他多的是你家的雞吃了我家的菜之類。
貴人眼裡,這連件“事”都算不上,聽着都算解悶的“閑談”。但是于普通百姓,這就是天大的事情。種了一春天的菜本來能換一小罐鹽的,現在被雞糟蹋了,全家吃淡,能行?
祝纓在大理寺斷案,重傷起步,兇惡的如謀逆、滅門都斷過。現在卻全是些村裡的事兒,件件聽起來都不霸氣!村裡的人呢,也講謀逆當故事,卻很關心雞鴨怎麼賠償。
她很快摸着門,先讓村中長者說意見,依據大家的反應,知道這村的習慣,再比照律法按自己的心意來斷。
比如分家,誰來分也不可能完全平均,哪怕一貫錢,一家半貫,哥哥都能說自己的兒子是長孫,長孫猶子,得多分。弟弟則要講,哥哥仗着年長,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已多侵占了不少财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