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9頁)

  就像祝纓說福祿縣“父老”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眼裡沒上官,上官眼裡也就沒有你。庶務細節上,能有八百種辦法憋死你。

  魯刺史說“不必去管福祿縣了”就是真的完全不管了,算算日子,現在已經七月了,南方地氣炎熱,沒多久就要開始秋收了。眼見祝纓也沒有真的像個官場愣頭青那樣一本奏上去把福祿縣變成個下縣,則祝纓就得把這一年的租賦給糊上去,同時背上之前許多年的逋租。

  這件事兒,如今魯刺史是不想給祝纓平的,他在等着看祝纓的笑話。又不是街頭打架,當場就要定個輸赢。大家都有的是時間,幾天、幾個月、幾年,甚至幾十年,這些官員們一輩子就是幹這個事兒的。

  魯刺史很好奇祝纓要怎麼把這事糊過去,同時也在等着看祝纓出醜。

  可惜遇到的是祝纓。

  ……——

  一場“夜宴”之後,福祿縣的諸“父老”都沒有馬上離開,他們都在縣城裡住下了。其中有些人自己在這不大的縣城裡就有房子,有些人是借住在縣城的姻親同族朋友家,還有一些就住在客棧館舍裡。

  從縣衙出來之後,他們中有許多人互相使着眼色,都沒有馬上回住處,而是聚到了縣丞那裡。當着祝纓的面,他們一時服了,出了門又覺得虧了,又想掙紮一下。

  福祿縣數年沒有縣令,“父老”們逍遙自在、自逞威風,都有各自的勢力,這一切卻又都不容易繞開縣丞、主簿等官員。縣丞、主簿一向也識趣,受一點“父老”們的賄賂,也受一點“父老”們的氣,總體而言雙方都還過得下去。

  他們一同到了縣丞家,就有兩個人扶着雷保、雷廣父子,眼眶濕潤地問縣丞:“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縣丞道:“什麼如何是好?你們才在縣衙裡沒聽縣令大人的話麼?”

  “可是這……”

  縣丞心道:你們現在想到我了?之前可沒見你們對我有這麼尊重啊!

  主簿道:“這打得确實慘了點兒。”

  “父老”們嗚咽一片,一群男人哭得眼淚鼻涕往下流,縣丞道:“你們以前做得也太過了。”

  縣丞已經想明了,縣令願意立威當然是好的!縣令立的是官威,他縣丞也是官!他狠狠地瞪了主簿一眼,恨不能罵主簿一頓。

  “父老”們聽出他這話中味兒有點不對了,都求縣丞:“您給我們指條出路吧。”

  “出路?你們還沒死心嗎?!”縣丞厲聲道,“還想拿捏長官?!”

  “不敢,不敢!”

  縣丞這幾年都沒有今天這樣暢快,他心情好了,卻也不想跟“父老”們把臉撕破。

  他放緩了聲調,輕聲說:“雷保,你也不冤枉。你怎麼就不會看看眼色呢?縣令大人都出了告示,你還想私下毆鬥,是不把他放在眼裡!他豈能叫你好過了?”

  “父老”中也有為雷保父子說話的,說他:“必是一時忘了,一後再也不敢了。可是如今這官學、衙裡的差使這……”

  縣丞被逗樂了:“叫你們自己選,還不夠寬宏大量的?自打大人到了福祿縣,除了頭天打了個照面,諸位父老眼裡還有縣令?還有朝廷?你們厲害得很!”

  “父老”們跪下求饒。

  縣丞道:“我看打得還是輕了!怎麼方才縣令大人說的話,你們都當耳旁風嗎?他已說了‘既往不咎’,這就不錯啦!你們呢?非要往前扒拉着過去的日子不放?是想等着他與你們算一算舊賬?你們經得起清算嗎?!”

  别說本就不清白的,就算是清清白白的,這些地方官的手段也能逼死無數富戶了。

  縣丞十分生氣了!這些混蛋,夜宴時唯唯諾諾,宴散之後跑到他家裡來!是想要鼓動他同縣令大人作對嗎?刺史大人都拿縣令大人沒法子了,要是叫縣令大人知道他們到了我家……

  縣丞奮力一拍桌子:“你别起歪心思!”

  “父老”們都說:“不敢。”

  縣丞冷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們嗎?一肚子的鬼主意!我話放在這裡,都别給自己找不自在。回吧。”

  “父老”們沒有人撐腰,隻得讪讪地離開,主簿卻留了下來。他與縣丞對坐,問縣丞:“老兄你拿定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