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附和,也有說:“老天垂憐,給我們送來了大人您。白雉是順捎的。”也有說祝纓這般“愛民如子”一定會“公侯萬代”的。
常寡婦左看右看,她不太喜歡這些男人喝了點酒就不知道東西南北大着舌頭拍馬吹牛的樣子。她能得到帖子,自己都很驚訝。福祿縣雖然偏遠,又與獠人相近,還是有點講究的。比如,像這樣的宴,女人不能上桌。這次卻突然得了一個位子,她還是鼓起勇氣來了!
哪怕是給錯了呢?她也要來坐上一坐。
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祝纓看她也如所有的“父老”一樣,也給她排了座席,也一樣的上酒菜。
她看祝纓沒有一點酒意,心裡也有了點計較。她也起身,對周圍的人說:“大人為咱們長遠計,咱們應該感恩。這個白雉,是後是不是就不要捕了?什麼時候大人要了,一句話,咱們再為大人尋來。”
這個倡議很好,很快就得到了所有人的一緻認可。
祝纓對她舉一舉杯,然後說:“隻要大家信得過我,咱們一件一件的辦。不要怕以後沒有好事發生。”
“好!”
這一晚大家吃得就特别的暢快了。
于“父老”們,這是可以開始睡安穩覺了,于本縣的官吏而言,他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
縣丞晚宴一番表演,并不全為了拍馬屁。他“開導”主簿的時候嘴上說得壯,還是有些心虛的。這幾年,他沒少在公廨田等事上刮油水。
現在祝纓親自掌管全縣收益了,縣丞心中很不自在。縣令隻要不是個傻子,就能發現他從中刮了不少。縣令偏又“既往不咎”了,他得在旁的地方“将功折罪”,他覺得,隻有自己明确地為新縣令做了什麼,才能坦然地領受這一份“既往不咎”。
第二天,縣丞又早早地到了縣衙。根據這幾天的經驗,祝縣令是位極省事的上司,隻安排一些必要的事務,并不會無事生非必要找點事情顯威風。衙門口的兩排大枷已然把威風排面擺足了。沒有特别的事兒,祝縣令也不會四處瞎逛吓人,他自己個兒也有事辦。
到了縣衙,小吳就來找縣丞:“關大人,大人說,叫大家夥兒都到院兒裡集合呢。”
縣丞忙問:“有什麼事兒?”
小吳笑嘻嘻地說:“好事兒。”
縣丞的官話極差,小吳的福祿方言也很見鬼,他找縣丞之前就練習了那麼一句話,縣丞想打聽其他的,兩人就得連比帶劃了。
縣丞比劃半天,無奈地道:“好吧,我也去知會他們一聲,你說的這話,能叫人聽懂麼?”
小吳現在是能聽得懂不少日常用的方言但是說不順,一路就“大人說,叫大家夥兒都到院兒裡集合”,别人再問,他就回官話,别人又聽不太明白。
縣丞方言倒是溜的,但是不知道具體什麼事兒,被同僚問得頭大。
兩人都是滿頭大汗才把人聚齊了。
虧得縣學裡的博士雖然官話也不怎麼樣,但是能聽懂,也能給大家翻譯一下。得出一個“不是壞事情”的結論,所有人就有點小忐忑地等着。
祝纓出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今天終于把人見全了。”
一句話下來,站着的人昨天喝的酒都醒了!都怕她與他們秋後算賬。“既往不咎”又怎樣?上官們随時都能把說過的話忘了、吃了!
戰戰兢兢間,縣丞被站在他身後的博士照後背心捅了一拳,一個踉跄就被捅了出來。縣丞按照品級排序在縣衙是站頭一排的,這一步邁得十分顯眼。縣丞隻得苦哈哈地道:“未谙大人習慣,不敢打擾。”
祝纓道:“這是哪裡話?以前我也沒做什麼事,也沒給你們些見面禮,哪裡好意思打擾你們。”
底下鴉雀無聲,隻有新招募來的差役、書吏之類在祝纓手裡沒有“舊賬”的人毫不擔心地站着。都等祝纓的下文。
由于她的身邊能将方言講得很好的人約等于沒有,而下面能聽得懂官話的人也就隻有縣丞等幾人,尉、博士等勉強能聽懂,吏、差役等幾乎聽不懂。
眼下祝纓隻能什麼話都親自講,又說:“現在舊賬平了,我也好與大家見面了。将稅租收好,不得私藏,不得盤剝百姓,我自有你們的好處。小吳!”
小吳提了張大大的告示紙,站到了縣丞面前。縣丞等幾個識字多的一眼看過,都吃了一驚:“這……大人!”